西西特 作品

第41章 啟明製造廠




“我不去撿野鴨蛋了,我不想弄髒衣服,也不想扎到自己。”陳子輕說,"你去吧。"宗懷棠笑:"好,我去。"



他走了兩步就回頭:“那你在這裡等我。”陳子輕轉過臉看游到河中央的野鴨子,對他擺擺手。



宗懷棠的速度很快,他脫掉皮鞋進蘆葦蕩裡找了找,帶回來十幾個野鴨蛋,陳子輕牽起衣服兜著。



這要是有第三人在場,會覺得野鴨蛋飄在半空。



宗母就見到了這一幕,她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出來了,就在廚房裡待著吧。都到這一步了,宗母再想躲避現實也不行了。家裡真的有鬼。



小兒媳真的是鬼。人鬼之戀,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一個字都不能往外說。



宗母坐在鍋洞前添柴火,手在裙襬上打了打,也不曉得會不會像聊齋裡寫得一樣,鬼會吸活人的精氣….…



宗懷棠跑了三趟才把水缸裝滿水。



陳子輕往水缸裡湊了湊:“水這麼渾濁,都發黃了,怎麼吃。”宗懷棠蓋上木蓋子:“你等會來看。”



過了會,陳子輕揭開木蓋子瞧瞧,泥土全都沉到了水缸底下,水清澈得很。陳子輕忍不住掌水瓢舀了一點喝,甜的,比那個1982年職工熱水房打的水甜。



“別喝了,你喝不習慣就會拉肚子。”宗懷棠吃過早飯進來,手上是個水煮的野鴨蛋,他對著門敲一下,剝著碎開的



殼說,“我們去合作社。”



陳子輕沒留意過,那是什麼地方?超市吧。他問道:“去買什麼?”



宗懷棠說:"給你買罐頭。"



陳子輕嘴微張,野鴨蛋順著那點縫隙推了進來,他下意識咬住,滿嘴都是棉膩的蛋香。



縣裡的合作社很大,好幾個同志在裡面當值。布料,醬油米麵,雜貨……什麼都有。宗懷棠出門前被他媽塞了個酒瓶子,讓他打點醬油回來。



這個時候的酒瓶子不像現代有個芯,是大口的,蓋子一揭就能喝。



宗懷棠把蓋子轉下來,將酒瓶子放到案板上面。



陳子輕以為打醬油要票,他記得宗懷棠沒有帶,正想提醒就見對方掏出了一把零錢。宗懷棠對看他看呆的同志說,“我打醬油,三毛錢的。”



"誒,好嘞。"同志邊拿油瓢邊偷瞄,宗家小兒子竟然出門了,看著不瘋了啊。



以他這條件,精神正常的消息一傳出去,過不了多久就又有媒婆上門了。宗懷棠付了錢就帶對象去買罐頭。



路過賣布料的檔口,宗懷棠停下腳步上下打量陳子輕:"給你……"



陳子輕飛快捂住宗懷棠的嘴巴:“別在有人的時候找我說話!”你是正常人,正常人怎麼會對著虛空說話呢。



宗懷棠深黑的眼凝望他片刻,抬手藉著抹臉的動作跟他說:“我想給你裁布做新衣服。”陳子輕避開他滾燙的眼神:"不用了。"



“要用。”宗懷棠自言自語,他衝賣布的女同志笑,把人女同志耳朵都羞紅了,昏頭轉向地按照他的要求裁好了布,都沒好奇地打聽是給誰穿的。



因為是男同志的顏色,卻又不是他的尺寸。陳子輕走到牆邊看貼在上面的小報,講的是多高裁多少布。



裁布要用到票,按人口發票,不是按身高體重,個矮的瘦的跟個高的胖的是一樣的票,所以有的人票足夠用,有的人就不夠。



陳子輕想到了鍾家兄妹,他倆的票就不夠用,得虧他們是工人,一年四季都有工作服。工人的待遇是真好,月月發福利發補貼,年底就更別說了。



陳子輕的手指被勾了勾,他跟上了宗懷棠,他們帶著新買的布去做衣服,買罐頭。衣服一時半會做不好



,得過天把,罐頭倒是給了錢就能帶走。



他們在合作社轉了一邊才出去,街上鬧哄哄的,好像是有個男同志對女同志吹口哨,被抓走了。大傢伙議論紛紛。



"頭讓鬼摸了吧,好好一小夥,這下完了,十年打底。"



“肯定是喝酒了。”



“我就說酒害人,不能喝!”



陳子輕伸著脖子看了看,什麼也看不著,都是人頭,熱鬧的吸引力無限大。



腕上來了股力道,他被拉進了小巷,頭頂是宗懷棠的揶揄:“你蹭我腿的時候,我去告發你,能讓你在牢裡蹲個五年八年。"



陳子輕:"……"



他試圖反擊:“那你親我呢?”



宗懷棠皺眉:“我不是在確定關係以後才親你的?”陳子輕一噎,確實。



“輕輕,我們要小心點。”宗懷棠快速吻了吻他的額頭,煞有其事道,"讓人發現了,我們可能會被抓走,還會分開關。"



陳子輕心說,你想多了,除了你跟湯小光,都沒別的人看到我,誰知道你跟個男的談對象。



這晚,陳子輕吃了一個罐頭就躺下了,夜裡他被說話聲吵醒。



宗懷棠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側身貼著他變成平躺,他聽見對方在笑,胸腔震動著發出來笑聲。“今兒準備吃幾個饅頭啊。”



“五個?”



“五個哪夠,我得吃七個,多吃點才能像鍾師傅那麼壯。”“哈哈,鍾師傅那可不是吃出來的,天生的懂不懂!”"後天的努力也是不可忽略的。"



鬨笑對話都是從同一個人的身體裡發出來的。



陳子輕“刺溜”一下爬起來,伸腳去踢疑似夢魘,手指用力在床單上划動的男人:“宗懷棠?”



宗懷棠醒得很快,他一睜眼就和往常沒有無別:"怎麼了?"



陳子輕猶豫著說:"剛才你………"



“我怎麼了。”宗懷棠把他撈到身上,“我想夢到你,正在努力,快了,就快了……”陳子輕驚魂未定,也不知道自己後來到底睡沒睡著,他又一次聽到了異響。



窗外月光皎白,原本摟著



他的男人此時背對他站在牆邊,那截被他扔了的筷子竟然重新回到了對方手上。



筷子頭劃開牆壁的聲響和喜怒哀樂的說話聲讓他頭皮發麻,渾身血液倒流。



他抱著腿靠在床頭髮了一會呆,決定當作沒有看見,誰能管瘋子啊,他不管了,然而他卻跑下床,踉蹌著衝過去。



“宗懷棠——”



"尿褲子了還是怎麼了,叫這麼慌。"



回答的聲音在他旁邊,他僵硬地轉頭,宗懷棠擔憂地看著他。陳子輕滿身冷汗,原來是夢啊。



宗懷棠撥開他的腿,握住他顫動的膝蓋:“給你看了,你沒尿褲子。”完了就抱著他拍拍:“天還沒亮,睡吧。”



陳子輕哪裡還能睡得著,他的腦子裡閃過很多詢問的方式,選了個直白點的:“你是不是被困住了?"



背上的手沒停。



宗懷棠氣息沉穩道:“沒有。”



陳子輕步步緊逼:“那你為什麼要建另一個1982年的啟明製造廠?”宗懷棠不回答,只是讓他睡覺。



陳子輕告訴自己,跟我沒關係,我在這個世界的任務已經成了定局,隨便吧,跟我沒有一點關係,一點點都沒有!



他離宗懷棠遠點,對方立刻就湊了上來,被他一柺子拐開。



“別挨著我。”



宗懷棠低笑:“你是我對象,我不挨著你怎麼行。”



陳子輕又開始挪,宗懷棠始終追著他,兩人從床的這邊到了那邊。最終還是緊密相依。



陳子輕掛在床邊,宗懷棠從後面抱著他,下巴墊在他肩頭。習慣了面對面,又把他扳過來,弓著腰埋到他脖子裡,滿意地睡了過去。



陳子輕沒有睡好,第二天就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他不出門,宗懷棠便也不外出,不做什麼,只和他躺一起,摸摸他的臉,親親他的嘴。



手上拿著根魔法棒。



陳子輕被宗懷棠帶著去玩魔法棒,玩著玩著就不知不覺地陷入了沉睡,等他醒來的時候,房間裡光線幽暗,天都黑了。



睡了這麼久,但腦子還是有點昏沉。



陳子輕夠到床頭櫃底下的暖水瓶搖了搖,裡面還剩一些水,倒出來後發現水是涼的,他也不介意,直接就



把水倒進瓷缸裡喝了兩口。



清涼的水順著喉嚨滑下去,涼到了心裡。



陳子輕只覺整個人清醒了不少,神經末梢也跟著放鬆了一些。



可當陳子輕放下瓷缸,下意識地抬頭看一眼櫃子上的手錶時,他愣住了,錶盤上的時針指在“2”的位置。



陳子輕疑惑地看了窗戶,雖然拉著窗簾,但透過縫隙可以清楚地看見外面。窗外黑漆漆的,沒有一點星光。



"什麼情況?已經是凌晨兩點了嗎?"



陳子輕有些難以置信,他怎麼一覺睡到了睡到了第二天的凌晨。



房間裡靜悄悄的,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宗懷棠那傢伙不知道去哪了。



陳子輕下了床,穿上宗懷棠給他買的新鞋子站起來,他把床被鋪好疊起來,走到窗邊一把拉開了窗簾。



看著玻璃窗戶,陳子輕全身瞬間冰凍住了,大腦一片空白。他瞳孔驟縮嘴唇失去血色,彷彿看見了這個世上最難以想象的恐怖畫面。



"咔咔!"



窗戶的玻璃因為被擠壓,隱隱發出崩裂聲。



只見在並不是很大的玻璃窗外,一張張的人臉正密密麻麻地貼在玻璃上,這些人嘴巴張開,要說什麼。



由於人實在太多了,他們爭先恐後,互相推操著,把窗外徹底擠滿,不留一點空隙。



最讓陳子輕心底發顫的是,這些人全都兩眼瞪大,一齊盯向自己,在這同時,不停有人被擠下去,又有新的人擠上來,他們的臉死死地貼在窗戶上,手腳並用,掙扎著似乎非常渴望進來……



看著這一張張因為擠壓而不斷變形扭曲的臉,這些臉孔陳子輕竟然全都見過,有些更是無比熟悉。



"鍾明、小馬……"



窗外的人臉互相疊壓,不留縫隙地擠壓在一起,連一絲光都照不進來。



陳子輕滿腦子想的都是,都在這,他們都在這裡,他不知道的是,現在其實根本不是凌晨兩點,而是白天的下午兩點。



直到宗懷棠推開了房間,洩進來一地的日光。陳子輕回頭看看背對門口的宗懷棠,再看看玻璃窗,那裡已經不見一張人臉。



"小馬!"



陳子



輕喊馬強強,挨個喊他們的名字,他把嗓子喊啞了,他們一個都沒現身。好像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場夢,他無助地看向宗懷棠。



宗懷棠擁住陳子輕:“不要管。”



陳子輕氣得錘他後背,你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對我攤牌?!



湯小光說,你會告訴的只有我一個人,前提是你願意,我不知道我能待多久。你的秘密只是你的秘密,對我已經結束了的任務造不成一絲影響。所以我並沒有多想知道。



陳子輕無力地想,宗懷棠,你要是猶豫久了,等我走了,那你想說了,可就沒了傾聽的人了。



宗母不瞭解小兒子房裡發生了什麼,她只看出小兒子情緒又差了,自已一個人坐在洋槐樹底下捏豆莢,捏得白襯衣上都是粘液。



小兩口吵架了嗎?



宗母沒有去找小兒子,她在家裡四處走動。



踩著梯子坐到牆頭的陳子輕看到這一幕,猜老人是在找他,想跟他交流,他下去沒踩梯子,直接就往下蹦。



樹底下的宗懷棠霎時就站了起來。



陳子輕看也不看宗懷棠,垂著頭走了。他去書房,故意把門關上打開,再關上。宗母聞聲進來,喚小貓似的:"小兒媳?"



這個稱呼讓陳子輕臉一黑,他沒說什麼,只是走到擺著文房四寶的書桌前,拿毛筆在紙上寫。宗母見毛筆自己動了起來,隨後紙上就出現了字跡。她克服恐懼抱著欣賞的態度打量。



字有些醜。



簡單的字都能寫錯,畫叉畫得很熟練,好像握筆的姿勢也不正確。



這一分神,宗母就不發毛了,她掌出最大的善意:“姑娘,不好意思,我早就知道你來我家了,現在才肯接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