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第 162 章 寡夫門前是非多

    .

    初一不出門,初二拜新靈。

    新靈就是前一年死了的人,新的靈魂。這天家人擺酒席,親朋好友跟鄉里鄉親都會過來。

    去年梁津川的父母和大哥都死了。陳子輕作為梁津川的嫂子,必須由他主持大局,可他不會,他求助二嬸,問新靈能不能不辦。

    二嬸叫他辦,傻子才不辦,以前送出去的禮錢都要收回來。

    而且二嬸自家也要辦,二叔是去年走的。

    除了他們,還有一家要辦,那家癱瘓多年的人,和二叔一樣喝農藥走的。

    三家都要辦新靈。

    那不能同一個時間段辦,三家商量著,你家早上,我家中午,她家晚上,徹底分散開了。

    陳子輕是第一個,辦的第一餐。

    村裡對燒大鍋飯有經驗的一批人,都帶著自家的廚房用具過來幫忙。

    稀飯搭湯圓,粉是原主孃家帶的,一大桶,用它現做湯圓,包的是加了白糖的芝麻,大圓還糯,陳子輕偷偷在廚房吃了三個。

    炒菜是十盤,葷菜四盤,兩湯是銀耳桂圓湯和紅棗蓮子湯。

    陳子輕一早上忙得腳底都要冒煙,他的屋門是開著的,一夥小孩在裡頭玩耍,床上躺了幾個吃飽喝足睡得憨香的奶娃娃。

    昨晚他為了今早辦新靈順利,費心確保不忽略掉哪個

    環節,他怕自己那皮箱裡面的四大珍寶丟了,屋門上鎖會被人說有什麼東西怕偷啊?連親戚們都防著,那很有可能把事情搞大,閒言碎語傳成鬼樣子。

    他乾脆將箱子搬到了小叔子的屋裡。

    小叔子的性情不活躍不暖和,他不出去招待親朋,也不會問皮箱裡面是什麼?

    今兒L一看,幸虧他提前把皮箱搬出了屋子,簡直是明智之舉。

    陳子輕數了數梁家親戚帶來的小孩子們,發現自己買的紅包||皮不夠用,他趕緊找機會去找二嬸。

    “我那有。”二嬸在家裡準備中午的飯菜,她把豬耳朵切成條,用菜刀撥到一邊,在圍裙上擦擦手,帶他去屋裡拿紅包||皮。

    都是用過的,舊了點,別的沒問題。

    陳子輕全都塞襖子裡了。

    “每個孩子都給一樣的,這你曉得的吧。”二嬸說,“兩毛一個就行。”

    陳子輕想了想:“會不會太少啊?”

    二嬸恨鐵不成鋼地拍他手臂:“少什麼少,大人拜新靈包的也就五毛八毛,你給小孩兩毛還少?又不會過日子了是吧?”

    “會會會,我會過日子,就按二嬸你說的,一個紅包放兩毛。”陳子輕撓撓頭,“二十六個小孩。”

    二嬸開始計算。

    侄媳走了,她還沒算出來,不耐地朝躲在屋裡見不得人的閨女喊問:“丫頭片子,二十六乘以2是多少?”

    梁雲的答案傳出來:“五十二。”

    二嬸說:“那不就是五塊二毛錢。”她擰門進去,坐在閨女的床頭咂嘴,“南星有那麼多錢嗎?”

    梁雲拿著有點粗的鉛筆頭在桌角磨動:“怎麼沒有,他在衛生所上班。”

    二嬸想得比閨女多也比閨女要遠:“他送人情送得多,開銷大,還有個小叔子要養,下學期的學費不知道留沒留。”

    梁雲一不留神就沒管住嘴,冒出了一句:“學校給我哥發了捐款。”

    說完才知道自己犯了蠢,她咬嘴皮。

    二嬸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什麼?捐款?這事我怎麼不知道?

    “我不知道就說明南星不知道,他什麼事都往我這說。”二嬸自有一套邏輯思維,她狠狠拍床被,“好你個津川,拿了錢自己藏著,連嫂子都不告訴。”

    梁雲說:“那是給他捐的,使用權擁有權都是他本人。”

    “什麼本人,他吃的穿的用的不都是他嫂子給的!”二嬸謾罵,“個沒良心的,我早說是個白眼狼了,南星偏要對他好,照顧個殘疾光是想想就夠夠的。他什麼事都做不了,什麼事都要他嫂子做,你看他感恩戴德嗎,成天冷著個臉冷著個眼,腿又不是他嫂子給打斷的,我們大傢伙也沒對不起他吧,他看到誰喊了嗎,不但不喊,頭都不抬一下,他就是個捂不熱的小怪物……”

    梁雲握著鉛筆頭站起來:“媽,我哥是你侄子。”

    二嬸臉皮一板:“他只和你爸有關係,和我可沒關係,我跟你們梁家都沒關係。”

    梁雲摔門走了。()

    二嬸衝出去喊:死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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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宮要掉肚子也疼,二嬸按著肚子找藥吃,她氣得呼吸困難。

    “作業寫完了嗎就往外跑,家裡一堆的事不讓你做,你作業總要寫吧,馬上就要來人了,肯定又不叫,嘴巴皮子焊一塊兒L了。”

    二嬸抱怨完了,嘆口氣,任命地回到廚房忙碌。她把醃過的豬尾巴拿起來,又放下去,匆匆去前屋跟侄媳說捐款的事。

    .

    “南星,這事你不知道吧,我就說他根本就……”

    “我知道。”陳子輕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

    二嬸狐疑:“那錢?”

    陳子輕站在屋角,鞋底蹭著髒兮兮的雪:“讓他拿來當學費,買學習用品。”

    “你給他一小部分就行了,大頭還得你收著。”二嬸說。

    “好啦好啦,我有數的啦。”陳子輕拍拍二嬸的後背,“嬸嬸你忙去吧,等我這邊人散了,我就去幫你。”

    二嬸嗔怪:“我哪用得上你忙我,炒個菜慢慢吞吞,能把人急死。”

    陳子輕笑了笑:“那我摘菜總可以吧。”他把二嬸送出屋角,餘光撇到去山裡的梁雲,估計是又跟她媽吵過嘴了。

    一會梁雲家裡的親戚大部隊就要來了,她避開也好,省得鬧心。

    ……

    陳子輕不在意梁津川隱瞞學校捐款一事。

    只要梁津川收下同學們的善心好意就行。陳子輕就怕他自卑,自我消耗,不肯接受外界的援助。

    “南星?津川他嫂子上哪去了,津川他嫂子!”

    有喝大了的嚷嚷聲傳來,陳子輕回神應答:“誒,來了。”

    酒席從堂屋擺到院裡院外,鬧哄哄的。陳子輕注意到梁錚身邊有個姑娘,那是他的相親對象。

    趕巧了,帶到這邊來吃飯了。

    聽說姑娘在城裡的銀行工作,一年到頭也就過年回來待個天把,她面容恬靜帶著笑意,對梁錚是滿意的。

    梁錚能和她坐一起吃飯,標明起碼不討厭。

    否則就算是大伯大媽逼的,那梁錚也完全可以途中丟下人離開。

    陳子輕這麼想的,哪知第二天,梁錚身邊就出現了個青年,體格比他小一圈多,被他襯得小巧可愛。

    又是一個相親對象。

    過年果然是催婚高發期,說媒的一茬接一茬。

    陳子輕親眼目睹梁錚一天一個相親對象,就連沒娃的寡夫,帶娃的寡婦都有。

    大伯大媽是真的著急,不知道的還以為梁錚七老八十了,實際上他才二十幾歲。

    陳子輕目送梁錚騎著自行車,不知第幾個相親對象坐在他後座,矜持地抓著他的衣角不摟他的要。

    自行車帶著一串清脆的鈴鐺聲從陳子輕旁邊騎過去,梁錚身上的怨氣把他燻得頭暈眼花。

    梁錚的濃重怨氣讓他眼紅,可收益越大就意味著風險越大,不到萬不得已他

    ()    都不火中取栗,他揹著手在村裡走動,尋找合適的怨氣人選。

    孩童稚氣的笑鬧聲夾雜著摔炮聲從前面飄來。

    小娃們新年一套衣服穿一個春天,起硬殼了能摳掉就摳掉,不能摳掉就一層蓋一層。

    衣袖黑得油光發亮,臉上是滿足的,天真又淳樸的笑容。

    陳子輕看了會小朋友摔炮,視線掃過牆根下曬太陽閒聊的老人婦人,你們都不會被鬼帶走的,我還有六個月時間呢。

    下廟村的總怨氣停在3000,只比頂開鬼門關的數值多2200。

    為了保險起見,為了不在關鍵時候出現突然有誰暴漲怨氣,他會盡可能地把總怨氣縮減到最小。

    .

    陳子輕在外頭溜了一陣子就往家走。他在一處拐角聽見兩個老人對話。

    他們在說棺材打多少錢的,擺多少桌,一桌多少個菜,酒是什麼牌子的,散不散煙之類。

    原來是大爺覺得自己要死了,提前把喪事定好。

    陳子輕撇撇大媽頭頂的怨氣色塊,大概在200到300左右,他問大爺生了什麼病。

    大爺說他晚上睡覺總喘不過來氣。

    “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大爺啪嗒啪嗒抽著旱菸,“我這是讓小鬼差壓上了,就快帶我走了。”

    他瞪老伴:“到時小鬼差拿鐵鏈子往我脖子上一套,把我給拖進地府,你一個人吃香的喝辣的,沒我這個討了一輩子嫌的在,你就稱心了。”

    老伴讓他一天到晚的“死死死”給煩得有了怨氣。

    陳子輕打量大爺的精氣神:“你睡覺是不是喜歡把手放在胸口啊?”

    大爺這會兒L突然耳背了:“啊,你說什麼!”

    陳子輕很大聲地重複了一遍。

    大爺說他沒放。

    他老伴這時發了話:“南星,你別信他的,他放了的。”

    大爺非說自己沒放,老伴非說他放了,兩人像幼兒L園小朋友吵架。

    陳子輕看他們吵,感嘆相守到老是很深的緣分。

    等大爺大媽吵累了,陳子輕在大媽耳邊說:“你今晚留意著點大爺,不叫他把手放胸口試試。”

    “這是我婆婆在世的時候和我說的方子,沒準有用。”陳子輕拎出死無對證的婆婆。

    大媽將信將疑:“要是管用,我就去給你婆婆燒點紙。”

    .

    陳子輕到家門口的時候,發現柴堆上的薄膜被風起來了一塊,他怕柴溼了,趕緊給壓好。

    “南星,你從哪回來啊,剛好我要把這個給你。”二嬸來給他送半個鹹雞。

    他還沒說話,三嬸靠在牆邊磕著瓜子插了一嘴:“那不能吃,死雞醃的。”

    二嬸當即就不幹了:“哪個是死了的,說話怎麼跟放屁蹦出屎一樣。”

    她絲毫不顧及妯娌間鄰居間的情分:“你左邊眼睛看見我給南星的是死雞,還是右邊眼睛看見我給他的是死雞?”

    “左眼右眼都看見了。”三嬸吐掉瓜子皮。

    二嬸把鹹雞給侄媳拿著,手叉腰就扯了一嗓子:“那你兩隻眼睛全瞎了!”

    街坊四鄰和來拜年的親戚聞聲出來探頭。

    三嬸要臉,再加上說不過二嬸,她裝作從容地拍拍手上的瓜子屑,腳一轉進了屋子。

    ……

    陳子輕把還要追過去罵的二嬸拉進門。

    二嬸這才把戰火停下來:“南星,死雞我留著自己吃,給你的是好雞醃的。”

    陳子輕說:“死雞不能吃的吧。”

    “那是凍死的,又不是病死的,有什麼不能吃,我已經吃過了,香的很。”

    陳子輕弱弱地說:“你怎麼知道是凍死的?”

    二嬸橫眉豎眼理直氣壯:“我說是凍死的,就是凍死的。”

    陳子輕抽抽嘴,行,明白了。

    半個鹹雞給他放在廚房的牆上掛著,他拿了把剪刀去院裡,按在從塘邊抱回來的石頭上磨了磨,手指揩掉刀刃的鏽跡。

    “殺雞啊?”二嬸問。

    “不是,”陳子輕搖頭,“我要給津川剪頭髮。”

    二嬸很是激動:“正月裡哪能剪頭髮,這是要死舅舅的啊!”

    陳子輕說:“沒事,津川的舅舅已經死了。”

    二嬸:“……”也是。

    她瞧一眼開著門的小屋,故意把高音量喊:“非得這個月剪嗎,過了正月剪會怎麼著,頭皮就要長蛆爛掉?”

    小屋裡沒動靜。

    陳子輕護犢子地說:“是我要給津川剪的啦。”

    二嬸戳他腦袋:“你也是閒得慌。”

    陳子輕可不僅僅是閒得慌,梁津川的頭髮長到肩膀下面點,洗一次很麻煩。

    梁津川不像腿腳健全的人,隨時都可以去小店旁的理髮店剪。陳子輕提過多花點錢把理髮的師傅請到家裡來,梁津川的態度很惡劣很排斥。

    那沒辦法,只能陳子輕這個嫂子自己上了。

    昨晚他在床上數拜新靈收到的禮錢,一毛兩毛的撫平整數了一大摞,他把一半拿去給梁津川,說自己會剪頭髮。

    梁津川冷冷看他,沒冷嘲熱諷語言攻擊。

    於是剪頭髮這事就定下來了。

    .

    陳子輕去小屋把梁津川推出來,放在太陽光最好的地方。

    梁津川眼眸低垂,食指的指腹有一點圓珠筆油。

    一塊破布從後面甩到他身前,伴隨輕柔的許諾:“你別怕,我不會剪到你耳朵的。”

    他面無表情。

    感覺自己是個傻逼,竟然坐在這裡,讓身後人給他剪頭髮。

    梁津川看手上的暖陽。

    陳子輕拿著剪刀:“剪到多短呢?”他用手比劃,“這麼短,還是這麼短?”

    二嬸看不下去:“剪刀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