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188. 寡夫門前是非多 後記之遺物和我......

王建華從他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惆悵與失落。

“而且人是人,鬼是鬼,陰是陰,陽是陽,”陳子輕吃梨子肉,情緒平穩而冷靜,“不能亂了規律。”王建華說:“那你想他的時候……”

陳子輕輕鬆地打斷道:“啊呀, 王叔, 人死不能復生,我不會想他想很久的。”

王建華還想說什麼,陳子輕給他一個梨。

“吃梨吧。”

王建華就不說了,吃梨了。

.

陳子輕沒有像他說的那樣,不會想梁津川想很久,他很清楚,只要他還在這個世界,他就會一直想著梁津川。

一有個好天氣,陳子輕就揹著手去山上,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上下山多少次。

所以他就趁這副身體還能走得動,就多走走,也不幹別的,只把梁津川那個小墳前的草拔掉,擦擦墓碑上的灰,摸兩下小照片上的人。

時間不會因為少了哪個人,就走慢了。

到陳子輕過生日這天,他把梁津川的遺像擺在椅子上,認真望了望。

給梁津川換個位置。

“我過生日了,你陪我吃長壽麵。”陳子輕拿起架在碗上的筷子,撈起一筷子面吹吹,“不是李南星的生日,是輕輕的生日,只有你一個人知道,所以就你陪我過。”

陳子輕把一筷子面送到嘴邊,餘光瞟給遺像,他把筷子一放,又去給遺像換位置,

換了好幾次。

怎麼都不對,哪可能對啊,這只是個遺像,不是活人。

陳子輕把椅子上的遺像拿起來,捧在身前,一眼不眨地看著:“津川,等你生日了,你怎麼吃長壽麵啊?”

“我可以代你吃。”陳子輕為自己的聰明笑了下,然後就收起了笑容,蹙著眉心對遺像上的人抱怨地說出兩個字,“騙子。”

“答應我要長命百歲,根本沒做到。”

“不是說話永遠算數嗎。”

陳子輕把遺像放在他旁邊,讓遺像上的人看著他吃長壽麵,他一筷子一筷子的撈著吃。

一碗長壽麵吃完,遺像上沾了層面香,好似也跟著一起吃了。

“梁津川,關於你說到做不到這件事,你一直都沒跟我道歉。”陳子輕雙手托腮,“你欠我一聲對不起,以後要還我。”

“必須還。”

陳子輕咬牙:“不然不行。”

.

有天夜裡,陳子輕做了個夢,他夢到梁津川跪在他腿||間,雙手掐著他的脖子,神經病地問他為什麼還不來找自己。

窒息讓陳子輕臉漲紅滲紫,他張著嘴想喘氣,帶來的卻是更強烈的暈眩。

梁津川手上力道不減,是真的要把他的脖子掐斷,他在本能的求生欲之下,指甲用力抓摳上樑津川的手背。

或許是疼到了,梁津川的禁錮有一霎那間的凝滯,陳子輕在那點縫隙裡扒著他的胳膊爬起來,騎|在他身上,發洩很久以來的痛苦。

“我不想嗎?”

“我也想啊,我走不了能怎麼辦,我又不能決定自己什麼時候走。”

梁津川委屈怨恨地瞪著他,眼眶開始變紅,眼淚一顆顆地順著眼尾掉出來,長睫泛潮。

陳子輕心疼地哄著:“好了好了,我快走了。”

他彎下腰背,用力把梁津川抱在懷裡,緊緊地抱著:“你再等等,再等一下子好不好。”

梁津川把臉埋在他胸脯裡,喉嚨深處傳出一聲接一聲的哽咽。

陳子輕醒了,他躺在床上,好半天都沒有動靜。

原來是一場夢。

“不然呢,還能是什麼,他都走了。”

陳子輕支著手臂坐起來,他脫下睡衣就要放一邊,手上動作忽地一頓。

下一秒就抓住睡衣前面一塊布料,攥在手裡。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捻著這布料,怎麼覺得,真的有點潮。

陳子輕的指尖有點抖,頭皮一陣陣地發麻,昨晚到底是不是夢……

“咯咯咯——”

屋後不知道哪家的公雞打鳴了。

陳子輕被那鳴叫拉回到現實中來,他把睡衣疊好放在枕頭邊,不洗了,晚上接著穿。

.

從那以後,梁津川就沒來過陳子輕的夢裡了。

大概是信了他說的,就快走了的話。

陳子輕沒有很快離開,他在村裡過完春天,進到夏天,跨進秋天,迎來了寒冬,又一春。

集團高層帶律師來處理公務,陳子輕該簽字的簽字,是他讓他們來的。

因為陳子輕的直覺告訴他,快到登出時間了。

梁津川留下了數不清的財富,那麼大個集團,沒有子嗣繼承,即便陳子輕有意收養一個當繼承人,也來不及培養了。

況且陳子輕個人也有一筆相當厚的積蓄,房產更是好多。

都賣了,能賣的全賣了。

錢大部分給慈善,小部分給老員工們,王建華跟梁雲也有分成。

陳子輕很努力地想了想,試圖發現自己還有什麼事漏掉了,他想不起來,就這樣吧。

人不是機器,不可能面面俱到,事事圓滿。

.

陳子輕把這大事解決了,只剩下等待了。

寧向致就是這個階段出現在陳子輕小院門前的,他之所以這麼晚了才來,是因為他生了場病,最近才稍微好起來點。

也是癌症,結腸癌。

陳子輕上下打量寧向致:“你都這樣了,不在醫院躺著,跑來幹什麼。”

寧向致老了,鬢角發白,眼角長皺紋,五十多歲,氣質上是清爽的中老年人,身體上油盡燈枯。

“醫院不收我了。”寧向致簡明扼要。

短短几個字透露了許多信息,有關他的病情,他心態不錯。

陳子輕把桶裡的最後一件衣服拿起來,擰著水。

那衣服後,水不好擰。

寧向致來幫他,兩人各擰一頭。

水聲稀里嘩啦,打溼了土面,灰化作泥點子濺在他們的鞋面上,褲腿上。

陳子輕把衣服搭在竹竿上,寧向致細細看他, 總擔心他想不開, 這一看發現他比自己想象得要好。

寧向致問道:“你要養著送終的那頭老水牛呢?”

“死啦。”陳子輕拍打衣服。

寧向致忍俊不禁:“你還真給一頭牛送終了?”

“笑什麼,做人最重要的是言而有信。”陳子輕白他一眼。

寧向致推推老花鏡:“是,是。”

他到這歲數還穿白襯衫跟黑西褲,斯斯文文的,沒什麼脾氣的樣子。

陳子輕把桶裡的水倒掉。

那水開叉,一小條流到寧向致的腳邊,他沒站開,無所謂的被弄髒鞋底:“世事無常,當初我想著,你男人走了,你有我照顧,哪知道他走了,我照顧不上你了。”

陳子輕心說,要不了你照顧,我也要走了。

.

寧向致一待就是一天,到了傍晚,太陽下山了,他問陳子輕要杯水,拿出帶過來的一些藥,分批吞嚥了下去,氣色還是差,跟死人一樣。

陳子輕在院裡劈柴火。

寧向致就這麼看著他劈,看得眼睛酸澀,心頭空蕩:“南星,我下回不一定就能來了。”

陳子輕頓了頓,明白道:“你保重。”

寧向致直截了當地問:“我死了,你會去看我嗎?”

陳子輕說:“不會。”

寧向致深深看他:“看都不看?我們好歹相識一場,共過事,我教過你藥品上的東西,我們還從年輕時候到現在都沒斷過聯繫。”

陳子輕一斧頭下去,乾柴一分為二,他用不解的眼神迎上寧向致的目光:“緣分就那麼淺,幹嘛非得搞這些呢。”

寧向致沉默了一會,釋然了:“也是。”

末了又起波瀾:“那下輩子,”

陳子輕擺手:“下輩子更淺,下輩子你遇不上我。”我要去新的任務世界。

“誰說得準。”寧向致把眼鏡推上去,隨意摁了摁溼潤的眼睛,“要是遇上了,我給你當哥,你有什麼事我都給你當著。”

陳子輕不給面子地說:“別了,我有哥,津川說要做我哥。”

寧向致面部漆黑,一大把年紀了還要秀恩愛。

他呢,一大把年紀了還要吃味。

“下輩子都約好了啊。”寧向致陰陽怪氣,“你男人當你哥,那你們不就不能處對象了,他怎麼不接著當你小叔子,接著和你在一起,睡夠了嗎?”

陳子輕瞪過去:“誰說的,你不懂。”

寧向致心道,我是不懂,他都不在了,你守著他的小破房子幹什麼。

哪天風大點,都能把屋頂和你給掀了。

寧向致捏著眼鏡深呼吸,他這輩子娶過一個妻子,喜歡過一個人。

妻子多年前就成了前妻,喜歡的人就在眼前,沒變過。

最初瞧不起看不上的鄉下寡夫,只以為是他粗俗的欲||望,誰曾想就這麼個放心裡去了。

寧向致臨走前非要煽情:“南星,能抱一下嗎。”

陳子輕毫不猶豫:“不能。”

寧向致差點沒當場氣昏:“你給他守寡?”

陳子輕給了寧向致一個“要你管”的眼神,他繼續劈柴。

寧向致哀怨地嘆息:“明明是你先喜歡我,勾搭我的,怎麼就讓他得到了。”

陳子輕不耐煩:“多久以前的事了,提這個幹嘛,走吧走吧。”

寧向致落寞地轉身。

背後傳來聲音:“路上看著點,別死哪個土坑裡了。”

寧向致潸然淚下,他苦撐著身體來這麼一趟,有這句話,值了。

.

陳子輕沒有再見過寧向致,也沒去送他最後一程。

只在村裡人的嘴裡聽說他死了,葬在縣裡的什麼墓園。

沒過多久,寧家人把寧向致的墳遷到了下廟村的山上,據說是他託夢,要回到老家。

老家不就是下廟村嗎。

寧向致這一回來,山裡就又多了一個墳包。

陳子輕去看梁津川的時候,順便看的人越來越多了。他在村裡過一天是一天,歲數大了還要被原主媽催婚。

原主媽讓他找個好人,找個老來伴。

陳子輕不吭聲。

“兒子,你忘不掉津川?”原主媽滿目蒼老,“你能忘掉柏川,照樣也能忘掉津川。”

陳子輕說:“不一樣。”

原主媽不懂兒子的意思:“怎麼不一樣,他們不都是你老闆。”

陳子輕我剝著幹荔枝吃:“我不喜歡梁柏川,我只喜歡梁津川。”

老人家讓她的寶貝兒子給整笑了:“你這說的什麼話,你第一個老闆是你自己選的,你搶的,你跟我說你不喜歡。”

“你要氣死我,我就知道,你一直想把我氣死。”原主媽在床上捶心口,嘴裡哎喲哎喲地喊著,“我怎麼還不死,我這老不死的。”

陳子輕在床邊蹲下來:“媽,你別管我了好嗎,你讓我想怎麼過就怎麼過,求你了。”

原主媽不喊不叫了,她虛弱地說:“我還不是擔心我走了,你一個人……”

陳子輕給老人順著心口:“我不有五個姐姐嗎。”

老人憂心忡忡:“她們都有家,哪能管的了你多少,再說了,她們歲數也大了,你三姐還有病。”

陳子輕說:“那就看命吧。”

原主媽拉著他的手:“兒子,你真的要自己過到老?”

陳子輕垂了垂眼:“津川看著我呢。”

“什,什麼?”

陳子輕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他一直在我身邊陪著我。”

原主媽大驚失色:“鬼……有鬼?!”

“媽,不是鬼,是津川。”陳子輕邊說還邊看向身邊虛空。

原主媽一直就懷疑下廟村邪門,這回很輕易就信了兒子的話,她嚇到了,終於不提兒子的親事了,再也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