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十一章 誘餌

 “那個吃不得。”

 她掏出了幾個銅子,遞過來。

 “拿去買個餅子吧。”

 乞丐咀嚼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看著銅錢,或者說,他死死地盯著那隻拿著銅錢的手。

 那麼白!

 難麼嫩!

 像是泡好的雞爪,又像是去了毛、焯過水的羊蹄。

 喉嚨滾動。

 他猛地逮住了這隻“羊蹄”。

 …………

 “我幹了什麼?!”

 “我幹了什麼?!”

 “我幹了什麼?!”

 一間破棄宅院,陰暗的房間裡,乞丐揪扯著頭髮反覆地問自己。

 漸漸的。

 他抱著身子,縮在角落,竟是嗚咽著哭泣起來。

 他固然是乞丐,固然沒有自尊可言,但卻是個缺淚少血的混球。

 在自己慘淡而乏善可稱的半生中,如此痛哭不過兩次。

 第一次是為還賭債,抵賣了祖產,氣死了父母。

 第二次還是為了賭債,發賣了不離不棄的妻子。

 而這一次。

 他哭得如此悽切,好似把腹中的飢餓,混著心肝脾肺腎,一同從眼眶裡擠出去。

 只因他莫名覺得,這次將要失去的,好似比前兩次都多、都重要,那是某些身而為人該有的東西。

 就這麼蜷縮著,嗚咽著,混混沌沌著。

 冷不丁的。

 屋外隱隱傳來:

 “他孃的,這破地兒忒多的蟲子!趕緊逮了那廝,回去交差。”

 “你可瞧見他確實還在?”

 “瞧得清楚,那爛賭鬼剛才還在屋裡發瘟嘞。”

 爛賭鬼?!

 乞丐一個激靈。

 事發啦?

 這麼快官府就找上門了!

 他顧不得掉貓尿子,利索地翻身起來,熟門熟路摸索到牆角,掀開堆疊的亂草,露出一個狗洞。

 門外腳步聲漸漸逼近。

 他不敢停留,撅起屁股就鑽了進去。

 可是,剛放了個腦袋,頭皮上便是一緊,竟是被人揪著頭髮,生生給拽了出去。

 到了外頭,定眼一瞧。

 一條漢子袒著花臂膀,戲謔地看著自個兒。

 娘咧!

 乞丐從腳趾抖到了心尖兒。

 “花閻羅”張通!

 ……

 “你個爛泥鬼,爺爺找你,你還敢跑?”

 張通拽著乞丐的頭髮,就像拎著蘿蔔纓子,隨手抖弄著,心裡暗自得意。

 可笑那李道人還想吃獨食,殊不知兄弟幾個的眼線時刻都盯著咧。那邊衙門沒行動,自個兒這邊就得了消息。

 就是不曉得其他幾個人,怎的也知了音信,跑來要分一杯羹。

 不過麼。

 這瀟水城的城狐社鼠、暗渠偏巷,有哪個比他張通更清楚?

 這不,拔了頭籌不是?

 他正尋思:這功勞怎麼也得值個二三十兩銀子。

 忽的。

 手裡滑膩膩,頗不自在。

 鬆開手一看。

 原是那乞丐的頭髮裡不知藏著什麼蟲子。

 他一把抓下去,全給捏爛在了手裡。

 紅的蟲血、黃的膿液、黑的汙垢沾染得滿手都是。

 噁心得張通暴跳如雷,抬手就抽了乞丐一個陀螺翻身。

 平白捱了一巴掌。

 乞丐悶著聲,不敢置氣,忍著左臉上浮起的腫痛,手腳並用就要逃跑。

 可惜沒爬出幾步。

 “啪。”

 又是爽脆的一巴掌落在右臉上。

 張少楠冷笑著把他堵了回來。

 這下兩邊臉算是齊了活,腫成了個猴屁股。

 眼看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乞丐“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使勁兒磕起了頭。

 “通爺、楠爺,欠你們的錢,求求再寬限個幾天,下次……下次我一定還上。”

 乞丐一邊哀求著,一邊抽空瞥了一眼,只見著“花閻羅”抱著臂膀,只是冷笑。

 他心裡一個咯噔,慌了神。

 “通爺你大慈大悲,可千萬饒我一條爛命。留著我,賬還有地方要;殺了我,可就沒法還錢了啊!”

 張通嗤笑一聲,正想踹這沒皮沒臉的爛貨幾腳,可眼角瞥見,那李道人正和幾人往這邊趕來。

 咧了咧嘴。

 “放心。”

 “這次既不收債,也不要命。”

 他把乞丐一把拽起來。

 “爺爺我今天是來救你這條爛命的。”

 “啊?”

 …………

 東風夜放花千樹。

 是夜。

 酒神祭如期而至。

 花樹連綿,歌舞喧囂,燈火通明,遊人如織。

 非但是酒神窖前的長街,實際上連帶附近的坊市,可說半個瀟水都被這歡慶熱鬧所囊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