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七章 治鬼新方

  忙慌看去,卻是房門被猛地摔進門框,又是“宅神”的惡作劇!

  “腌臢鬼驢球!”

  阮十七第一次罵出了聲,憤憤扭頭,卻沒發現,房樑上原本用繩子掛著一支火腿,方才摔門的一下將繩子一頭震松,那隻大火腿於是呼嘯著甩了下來。

  當他察覺腦後生出惡風,已然來不及躲閃了。

  千鈞一髮之間。

  李長安迅疾出手,拽住他胳膊,往旁一拉,火腿於是從他身邊呼嘯而過,最終砸在牆上,留下一個小坑。

  阮十七呆呆佇立,不由摸著後腦,久久不曾回神。

  直到李長安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該回去了。”

  …………

  剛出了阮家大門。

  那阮延庭就急吼吼冒了出來,顯然已經等候多時。

  他一把抓住李長安的衣袖。

  “法師可已降服了那宅神?我等今晚能搬回家住啦?”

  好傢伙。

  他對李長安的信心比李長安自個兒都足。

  可不料。

  “難纏,難纏,我道行淺薄,恐怕無能為力。”

  說罷,李長安唉聲嘆氣抬腳就走,留下阮延庭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旁人勸慰了幾聲,才失魂落魄跟上來。

  直到拐過街角。

  李長安突然返身。

  阮延庭吃了一驚:“法師?”

  “噓!莫讓鬼神聽著。”

  道士小聲說。

  “難纏歸難纏,但我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只不過,還得再破費一二。”

  阮延庭頓時“領會”。

  臉色變換稍許,一咬牙:“法師也知我家初來乍到,需要打點的地方不少,實在是錢不趁手,四……不!五百兩如何?!”

  道士搖頭失笑。

  “又不是要買龍肝鳳髓,哪裡需得著這麼多錢?”

  李長安略作解釋,阮延庭才明白過來,原來不是要加錢,而是讓自家準備一大桌子酒菜,菜不需多稀罕,大魚大肉即可,酒則一定要是好酒,且要足量、夠烈。

  ……

  阮家照著吩咐去準備,李長安又要來了黃紙硃砂,繪製成一張張黃符,讓阮家挑幾個手巧的女人,把符紙都折成紙青蛙。

  等到酒菜買好,紙青蛙已經疊好了一臉盆。

  再將買來的好酒一罈罈挨著臉盆擺好,隨手掐個火訣,將滿盆摺紙點燃。

  燒得差不多了。

  李長安對著裊裊上升的青煙緩緩呵出一口氣,但見煙柱頓如拉麵師傅手裡的麵條,扭成一個個小小的煙團四下飄散。

  輕飄飄軟乎乎的煙糰子,在空中晃了晃,轉眼竟化作一隻只青蛙模樣,“呱呱”歡唱著躍入酒罈融入酒中不見。

  …………

  臨近中午,城內早早熱鬧起來。

  即便是阮家大門前這條街面,也是半點兒不見冷清,過往的行人、叫賣的商販,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甚至有個賣糖人的,把傢伙事就擺在阮家大門邊上,一群小人兒圍著看稀奇,家長們就在旁笑眯眯閒聊,一點兒不慌張。

  他們不知道阮家鬧鬼?

  當然不是。

  阮家這點兒倒黴事早就哄傳全城了。

  你看家長們時不時拿眼神往牆裡瞟,就曉得他們對“鬧鬼”是瞭然於胸的。

  之所以如此,原因簡單。

  崇鬼雖有它的害處,但也有它的好處。

  至少餘杭城裡的人們十分篤定,只要言行合乎陰陽間的規矩,那麼薄薄一道院牆就是天塹,牆內的鬼神們再兇再惡,也決計傷害不了牆外的自己。

  然而。

  街面上突兀一頓喧譁。

  人們訝然瞧去,但見街角烏泱泱冒出幾十條漢子,個個提著黃布裹頭的長棍,氣勢洶洶直奔阮家大門而來。

  領頭的“和尚”面生,但後頭跟著的漢子們,大夥兒卻眼熟得緊,不就是阮家那些個倒黴蛋兒麼。

  再看他們手裡棍頭,哪裡是裹的黃布,分明是符紙!

  瞧架勢,是要和霸佔宅子的鬼神們火併一場?

  嚯!這可就不合規矩了。

  人們頓時嘩啦啦散開,又烏泱泱圍攏,熟練地保持住一個恰當的適合吃瓜的距離。

  李長安也沒趕人的意思,由看客們隨意圍觀,自個兒到了大門前,把耳朵貼上去,擺出頗不雅觀的偷聽模樣。

  道士如今鼻子雖不靈了,但換來耳聰目明。

  隔著大門,清楚地聽得,本該因“鬧鬼”而死寂的阮家大院裡,竟傳出亂糟糟的歡笑聲、叫嚷聲、划拳聲……果然一群酒鬼!

  道士回頭囑咐阮家眾人。

  “待會兒隨我進門,別管他三七二十一,聽著哪裡有蛙叫,就拿棍子往哪裡打!”

  “都明白了麼?”

  眾人紛紛應聲,李長安便不再耽擱,一腳踹開大門,領著一幫漢子凶神惡煞殺進院子。

  ……

  阮十七混在人群裡。

  此刻的心情猶如腳下的步子,凌亂又複雜……最裡頭是團燒得熾紅的火,火外面裹著層薄薄的希冀,希冀外頭覆著厚厚的慌張……那可是鬼神啊!凡人如何能冒犯呢?

  可他只是個不受待見的庶生子,哪裡又能違背家族的意思?

  他只能抱著忐忑,隨著那法師,一頭撞進院子。

  而進去第一眼,就讓他心裡一個咯噔。

  但見庭院中央擺著一大桌子酒菜,桌邊又圍著一圈灰黑色的、形狀隱約似人的影子。

  那些影子似乎被闖進的漢子嚇了一跳,短暫的沉默後,突兀化作一團團灰氣四下亂躥。

  漢子們頓時被灰氣衝得四下散開。

  阮十七自不例外,他戰戰兢兢躲在角落的屋簷下,慌張回望,那些灰色已然沒入庭院各處不見。

  霎時間,庭院似又恢復了一貫的冷寂,只有那桌狼藉的酒菜述說著短暫的喧鬧。

  然而。

  這冷寂也是短暫的。

  很快,院子裡突然颳起陣陣怪風,枯枝敗葉灰燼塵土盡數隨風盤旋而起,遮天蔽日,頓時教院子裡晦暗如同黃昏。

  古樹抖動枝條張牙舞爪,奇石晃動身軀發出怪笑,門窗不住來回拍打,瓦片在屋頂“簌簌”作響——一片恐怖異相里。

  “大膽凡人!”

  阮十七驚恐地聽見,宅神的厲呵在風中迴盪。

  “膽敢破壞祭禮,欺辱鬼神,定要爾等……呱。”

  欸?

  阮十七懷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呱呱呱呱……此起彼伏的蛙叫便在院子各處響起。

  正懵逼時。

  “還不動手!”

  他頓時打了個激靈,腦中浮現出李長安在門外的囑咐——聽著蛙叫就打!

  而恰好,自個兒斜上方的屋簷處正好響著蛙鳴。

  下意識的,他便將長棍捅了上去。

  “哎喲!”

  一聲痛呼。

  頓有一道形狀似人的灰影掉下來,摔在腳邊。

  阮十七還在恍惚沒回神,那灰影已然破口大罵起來。

  “嘶~痛煞我也!阮十七你這狗才!婊子生的野種!爺爺要把……”

  話沒罵完。

  阮十七已經通紅著雙眼,奮力砸下棍頭。

  ……

  有了榜樣,接下來的發展便水到渠成。

  當人們發現神秘的鬼神顯出了形狀,發現他們也會喊痛也會受傷,往日裡被折騰的記憶一一浮出腦海,自然“怒自心底起,惡向膽邊生”。

  李長安很快發現,已經沒自己什麼事兒了。

  他樂見其成,在酒席挑了些沒被“宅神”們霍霍吃食,也不嫌沾了塵土,甩開腮幫子祭起五臟廟。

  從昨到今,他就吸了一碗冷飯,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左手抓著桂花釀薑絲蒸鯧魚,右手拿著松果燻蜜汁烤豬肘,可惜酒罈子都打翻了,有肉無酒,但好在眼前有場滑稽戲足以佐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