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三十四章 眾妙觀





李長安:“……”




他木著臉。




“姑娘,貧道是出家人。”




“出家人怎麼啦?誰家姑娘院子裡沒個出家人?我看你時時和那何姐姐出雙入對的,怎麼到了奴家這裡,便講起清規戒律?”




道士正色:“貧道只是借住慈幼院,姑娘請慎言,莫要壞了何院長的清白。”




“似我們這等女子還有什麼清白?”




“何院長安貧守道、養育群孤,如何不得清白?!”




玉蓮娘子拿團扇遮住半張臉,眼波定定勾住李長安,忽而噗呲一笑:“你這人好生無趣。罷了,不逗你了,那曹掌櫃……”




據她所言,曹掌櫃在七月裡的確多次光顧蓮池小榭,但不是為了尋歡作樂,而是為了招待一位增福廟的練師。




最後一次是在四天前,曹掌櫃離開時,言語很是得意。




李長安只知增福廟是十三家之一,供奉的是增福真君,也就是俗謂的文財神,其他便不曉得了。




“我知!我知!”大憨連忙嚷嚷,“聽人說增福廟是錢唐的錢袋子,做的放高利貸的買賣。”




黃尾愕然:“你從哪裡聽來的?”




“在碼頭做工聽旁人說的。”




“別聽那幫窮鬼胡扯。”黃尾嗤笑,“十三家能看上這點兒蠅頭小利?”




“海貿一本萬利,但風波險惡,常常人船俱沒,增福廟便出來收錢作保。還有生意前途可觀,但缺乏資金的,增福廟也會拿錢資助,往後憑乾股分紅。”




李長安了然,原來是保險、風投一把抓的大財團。




但海上又不販賣死人,曹掌櫃手頭區區三間兇具鋪子更談不上前途可觀,如何能招來增福廟的青睞?




“道長忘了?”黃尾幽幽道,“還有咱們的生意呢。”




李長安恍然,確實是身在廬山了。“看葬”雖只賺了一百兩,卻是在僅僅開張一個月,尚未打開名聲的情況下。而錢唐城裡,明面上綾羅綢緞,背地裡吃糠咽菜的人家可是不少!




這麼說來,曹掌櫃是早有預謀。




眾鬼愈加憤懣,但仍然一籌莫展。




“只好再去找那夥計試試了。”




“道長懷疑他撒了謊。”




“撒謊倒也未必,姓曹的精明,想必不會透露行蹤。但那夥計滑頭得很,未必真就一無所知。”




“但咱們問了許多次,他也沒透半點兒口風。”




“那就換個人去問。”




…………




錢唐的夜晚向來不甘寂寞。




畫舫上歌舞不休,瓦舍裡通明達旦。




至於夜歸人醉死河中,更是司空慣見。




但一入八月,一應歡愉便戛然而止。人們都似冬蟲蟄伏家中,唯恐驚動了上到人間的窟窿城使者。




所以縱使戶戶小樓緊密相連,也都似孤島寂寂無聲。




紙紮鋪。




夥計憋不住起夜。




掌櫃的不在,他大大咧咧掌起油燈,窗縫有風滲進來,噓起燈芯如豆躍動,搖晃著滿室紙人影影幢幢。




他留著燈,自個兒熟門熟路摸索向充作庫房的後室,隨手撥開擋路的紙人腦袋,打開後門。




晚間霧氣濃重,被月亮染得發白,像是過於渾濁的水波。巷子是河,門檻便是岸。他岔腿站在岸上,沒開始放水,先打了個抖擻。




溼冷的風自耳後吹來,滑過脖頸。




“河流”霎時變得湍急。




接著,有犬類的低吼在四周響起。




霧中浮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罪民曹利是,膽敢蔑視法旨,吾奉威德法王之令,來此拿你魂魄。”




“使你永墜窟窿城!永墜窟窿城!”




聲音淒厲而含混,在霧中迴盪。




夥計抖擻得越發厲害,卻沒辯解,突然大叫一聲,猛地向屋內逃去。




聲音卻如影隨形。




他逃進後室,探出的紙人頭似在攔路恐嚇;他躲入前堂,滿屋子紙人圍著燭光怪笑;他又撲向自個兒的地鋪……翻出一根木棍。




冷不丁跳起來,返身向聲音來處打去。




棍子“嗚嗚”有聲。




他臉上哪兒有恐懼,分明只有得意。




哪兒來的蠢賊裝神弄鬼?乃公豈是你嚇大的!




噗~然而,木棍落處卻似打上了一團棉絮,只有輕微的迴響。




燈光跳動,映出後者。




夥計的得意凝在了臉上。




那是怎樣的怪物啊?!好似大團的陰影或淤泥胡亂捏合,偏偏又生著三張人的面孔,一者猙獰,一者促狹,一者悽苦。




哐當~




木棍脫手墜地。




黃湯暖了褲襠。




…………




當夜眾鬼再聚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