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老鼉在冰海數千年,在以前夔龍還生息鼎盛時,他曾在宮中待過很多年,千年前,他便離開了冰海,開始在各處環遊。




沈長離頓住了腳步,清冷的眼靜靜看過來。




“你以為,我不知你身上天闕龍骨的秘密嗎?”老鼉哈哈大笑道,看向他依舊清明的眼,“換骨之後,每夜是不是都很痛苦?能撐到如今,道君倒也確是道心穩固,意志超群。”




“我勸道君不要妄想太多,還是應趁早完成自己應做的事情,你來人間這一趟,本就是為了贖罪。”




沈長離毫無動容,淡漠道:“我如何行事,只由自己決定。”




他也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旁的人,他只是他。




沈長離是個情緒很淡的人,旁人的誇獎、羞辱,咒罵,對他而言,都不會帶來太大的波動。




“我的仇,我自會一點點報回來。”他輕聲說,“你又算個什麼東西,與我說教?”




他一張清俊淡漠的臉上毫無表情,細長的手指捏了老鼉脖頸。




這老鼉竟會知道如此多麻煩的辛秘,且呱噪嘴碎。好在一直在水牢他的看管下,可以確保無第二人聽到。




他手指用力,收緊。




老鼉脖頸竟就這樣被他生生捏斷。




他面容上被噴濺了點點鮮血。




沈長離抽回了手,老鼉軟綿綿的屍首滑落在地上,他隨意用水衝了衝手,吩咐外頭弟子進去收斂屍骨,便抬步離開了水牢。




過了幾日。




第二次拿藥的日子到了。




沈長離這段時間忙。




他記起這件事,再踏足葭月臺時,已經過了傍晚。




葭月臺上冷清了許久,寒池邊的合歡樹葉子早恢復了淺黃,在灌溉下心頭血的一日之內,葉片才會變色,一旦超過了時間,便又會變回通常葉子。()




沈長離知道這個方子,也還得多虧了那時無意將換骨時多餘的心頭血澆灌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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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瞥了合歡樹葉子一眼,淡淡笑了,眸底漾起一絲淡淡的嘲諷。




他褪去衣物,捏了那把烏金匕首。隨後,沐浴更衣,洗淨了身上的血腥味道。




或許因為近來事情太多,思緒繁雜,又或許是因為方殺了那老鼉,他心境和平時不太一樣,有幾分說不清道不白的少見的鬱躁,龍骨躁動極為明顯。




有一下沒一下聽著更漏聲音,小蒼山上風雪悄寂。




直到約莫到了亥時,山上風雪間,方才冒出了一個纖細的淡影,映在雪地上。




朝這邊跋涉而來,卻像是走不動路一般,走來走去,影子都未曾挪動多少距離。




白茸吃力在雪地走著,夢往亭邊上住著的弟子說沈長離回了葭月臺。




她身子一輕。




他隨手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冷淡道:“沒長腿。”




白茸早習慣了這種冷言冷語,他臂膀結實有力,抱著她,輕輕鬆鬆走過了這段距離。




到了葭月臺地界,她掙扎著要下來,他也沒多少留戀,隨手便把她扔了。




室內瀰漫著一股熟悉的迦南香,帳後的銅紋獸首中冒出嫋娜白煙,陳設似和以前沒多大區別。




她今日穿著一身素雅的淺綠衫子,很符合山下春意盎然的景色,烏髮如雲,襯得腰段細細,面容素雅嬌嫩。




她理了理衫子,站定後,對他道:“沈公子上次給的血很有效果。”




沈長離正坐著,一身月白色深衣,烏髮及至瘦窄的腰,正翻閱一冊輿圖。沒理會她半分。




白茸站了一會兒,下意識咬著唇:“公子若是可以告訴我,血出在誰人身上,下次,我也可以自己去取。”




男人淡淡輕嗤,方才抬眸看她,語氣聽不出情緒:“想得倒好。”




見他眸光掃過。




白茸已渾身緊繃,低眸說:“沈桓玉,你若是還對我殘存著半分青梅竹馬,兒時玩伴的情誼,煩請不要再折辱於我。”




他視線從她腰後彆著的長劍上看過,微微挑眉:“若是我偏要如此,你打算如何,當場自刎,還是一劍殺了我?”




語氣平靜,這話裡的浮浪意味卻顯而易見,她在他面前翻不出任何浪來,連自刎也做不到。




白茸清楚地知道。




如今,他只是將她視為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低賤玩物。壓根不配與他明媒正娶的妻相提並論。




沒興致時,便叫她去嫁旁人,起了興頭,便又叫她過來發洩,讓她承受他人後肆意的輕薄與孟浪的侮辱。




她身上一陣涼,一陣熱,低眸道:“當年,漆靈山那晚後,公子不是原本便預備一劍殺了我?不知那時三年後的約定,是否還有效?”




()沈長離是個從不低頭服軟的人(),無論在哪方面。




這次竟沒說要殺她的話。




他支著下頜?()?[(),懶懶看向她:“你不是知道,我喜好流連勾欄。如今想來,那一晚倒是也算不得什麼。”




她知道,他是在刺她。刺她以前在上京碧華樓時,對他說的那句怨話。




只是如今,她太疲憊了,也無意再探究。




她不知道自己深夜出現在這裡,與他說這些沒有意義的話到底是為了什麼,只想趕緊拿了案几上那一注封好的心頭血離去。




沈長離沒阻止她,視線回到了手中輿圖上,只是神情冷了下去,聽之任之。




她抿了抿乾澀的唇,卻頓了腳步,輕聲說:“我本以為,你上次給我的是毒血。”




白茸心底素來純善,以前從不懷疑人,更不會懷疑他。因為毫無疑問,他曾是這個世界上,對她最好,最愛她的人,直到如今,她也絲毫沒有懷疑過,他曾給予她的那一份沉甸甸的愛。一個男人在他少年時,能給出的最純粹熾熱的感情。




而他那樣暢快地給了她血,她竟懷疑過,沈長離給她的是否一管毒血,就為了見她痛苦難看的模樣。




她麻木地想,他若是想看,她給他看就是。溫濯情況再也拖不下去了。她平靜麻木,抱著這樣的想法拿藥回去,卻沒想到,真的可以應上方子,並且有效。




他眉睫未動,語氣染上幾分冰涼:“便是毒血。”




“過幾日,待他毒發身亡了,你再去為他戴孝哭墳,豈不正好?”




傷言如刀,她的心,早被數不清的鈍刀子,一刀刀割得沒有感覺了,也流不出多少血了。




軒窗未闔,外頭捲入一陣清涼晚風,白茸方嗅到他衣衫上,沾染的一點清冽的梨花雕味道。往上,便看到高挺的鼻樑上,一雙霧靄沉沉,清冷漂亮的眼,正望著她。




兩人對視著,白茸唇動了動:“你要顧好自己,不要讓人擔心。”




她察覺得到,他身上有傷,他不說也瞞不過她。沈桓玉從小就不在意自己身體,常需她記得。




以後長路漫漫,她已經沒有力氣再陪他走下去了。




拿了那管血,白茸轉身要走,卻沒有走掉。




一雙大手從背後攬了她細細的腰。




清淺的呼吸落在她頸窩裡。




他人較平時略蒼白,那段清冷不近人情的氣質極明顯,眸子卻幽亮,像是雪地中燃起的一簇縹緲的冷焰:“方才,可是在心疼我?”




白茸渾身僵硬。身後,這具已臻成熟的男人身體溫熱有力,心跳堅實,和以前像,又不完全相同。




她語氣也緊繃:“以前又不是沒說過。”




他道:“不記得了。”要獨給他的,他不和人分享。




和沈桓玉一樣一樣的。




白茸視線一晃,卻陡然看到了身後劍架。劍架上盛著灼霜,一旁卻擱著一個瓷盤,裡頭養著一株盛放的鶴望蘭,鮮亮明快地盛開著,是他絕對不會養的。




()白茸看周圍陳設(),也是(),她之前怎麼會覺得沒有改變呢。




葭月臺馬上要有女主人了。無論是在夢往亭還是葭月臺,楚挽璃都喜歡操持他的生活起居,樂此不疲,明裡暗裡對所有人宣誓所有權,沈長離是她的。




仔細聞,葭月臺的薰香其實也變了,清淡的迦南香氣裡,夾雜了一些女兒家喜好的茉莉蘭草的甜香。屏風也被悄無聲息換了花樣,變成了輕俏的花鳥圖。甚至連臥榻,他們或許也曾在其上抵死纏.綿,他也會像那晚那般,用力時,半垂著那雙清冷的眼,似笑非笑用微啞的嗓音在耳邊叫楚挽璃的名字。




那個曾和她山盟海誓、信誓旦旦的男人,早已不屬於她。心裡有了別人,縱容自己身上處處有了別的女人的痕跡。




她麻木地說:“我有很多朋友,對每個都說過,沒什麼特別的。”




外頭風雪深深,驟然呼嘯。




男人眉宇俊美凌厲,方才神色已盡數消退,看不出半分端倪,他已然鬆了手。




他道:“白茸,是我高看你了。”




她只配被如此對待。




他比她高出太多,男人高大的影子覆蓋下來,居高臨下看著她,他毫無憐惜,重重捏了她耳垂,沉沉瞳孔映著她的影子,門扉驟然敞開,他簡短道:“出去,回去服侍好他。”




白茸抱著那注心頭血,疾步走入了風雪中,低垂著眼,面容無悲無喜。




白茸下小蒼山的第二天,沈長離與楚挽璃訂婚的消息傳遍了整個青嵐宗。




她那時正在給溫濯熬藥,失手打碎了一個瓷勺,嬌嫩的手指被瓷片割得鮮血淋漓,祝明決一直在耳畔擔心地叫她,白茸抬眸朝她笑了笑,面容平靜,用鮮血淋漓的手指,把瓷片都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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