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出府


趙寶珠聞言趕忙俯身謝過差使:“多謝大人慷慨相助,此番恩情寶珠必定銘記在心。”

差使被他誇得老臉一紅,實際他也是看趙寶珠如此年輕便中了舉人,衣著不凡面容俊秀,雖看籍貫是從小地方來的,大概也是在京中有門了不得的親戚,所以便存了結善緣的心思。

趙寶珠道著謝,出了學政司。這些官府衙門都建在高處,從門外望去,便見腳下熙熙攘攘的京城東西市、一大早便是人頭攢動。趙寶珠長長地嘆了口氣,覺得自己能找回名帖的希望分外渺茫。

果然,趙寶珠順著自己來時的大街走了一遍,周圍曾去過的客棧酒樓都一一問了,沒人曾撿到過他的名帖。倒是有店小二認出了他,沒想到當日的小乞丐竟搖身一變,成了如此體面的模樣,且話裡話外還是在找舉人的名帖。有人驚訝之下懷疑趙寶珠是否是在說謊誆騙他們,另外一些卻是想到當日他們將趙寶珠打出去的樣子,頓時嚇得臉色煞白,紛紛跪下來向趙寶珠磕頭認錯。

趙寶珠見他們這般,皺起眉去扶:“不需要你如此。當日的事我早就不介意了。”

店小二卻是依舊向他磕頭,嘴裡道:“小的有眼無珠,無狀衝撞了貴人,還請貴人老爺繞過小的這一回!“

說罷,竟啪啪打起自己的臉來。趙寶珠趕忙勸他,再三保證自己不會追究,店小二才堪堪停下來,雙側臉頰都被他自己打得紅腫,卻還堆著笑送趙寶珠出門。

趙寶珠出了酒樓,走到看不見那店小二的地方,這才長嘆一口氣,望向天空道:

“世風日下啊!”

他哪裡不知道店小二如此誠惶誠恐是為了什麼,還不是因為他穿著好衣裳,腰上還掛了價值不菲的上等玉牌。這單單是衣著上的變化,卻讓店小二的態度有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京城中權勢滔天的各路官宦、貴人甚多,高門貴戶家中得用的僕人都比一般人好上不少。這些店小二看人下菜碟,也是怕得罪了貴人,落得個沒有翻身之地的下場。

然而這番景象落在趙寶珠眼裡,卻讓他生出些別的感慨。他低著頭,發著愣走在街上,低聲喃喃道:

“我穿一件好點的衣服,就將那店小二嚇成那般,可見這京中權貴平日裡是如何仗勢欺人,才叫他們如此害怕得罪人。”

趙寶珠想的很清楚,店小二也好,騙他的小販也罷,他們也不是生下來就捧高踩低,慣會看人臉色。俗話說上樑不正下樑歪,必定是那些個高官貴眷,皇親國戚日日飛揚跋扈,才連帶著整個京城的風氣都變成現在這般。

他這樣想著,腦中浮現出葉京華的面孔。他們少爺是絕不會做出仗勢欺人的事。

趙寶珠沒注意到自己的思緒又漸漸偏到了葉京華身上,正想得出聲,忽而聽到一道聲音:

“要說這裝模作樣,誰還比得上葉家那位呢?”

趙寶珠正想著葉京華,又驟然聽到葉家,抬頭一看、便見是兩個書生打扮的男子坐在酒樓二層,正巧就在他頭頂上方。

其中右邊那人手握一隻摺扇,正興致勃勃地與另外一人說:

“上回春闈便鬧過一陣,他便搞了什麼分府的戲碼,這次又鬧,我聽說聖上見天的遣人去葉府上,三催四請的,他卻

就是不遞名帖。今日說病了(<a href=".co)(com),
明日不在府裡,後天又說還未娶親不好出仕,我看光是他找藉口的花樣就可以寫出一本書!”</p>
                          

他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趙寶珠一聽便知道是在說葉京華,且字字句句裡顯然是不懷好意。他立即頓住腳步,眯起眼看過去。

便見那拿扇子的書生對面,穿青色衣衫的男子面帶微笑,道:“他這樣推三阻四,難道不是傷了聖上的臉面?”

“可不是嗎。”拿扇子的書生眉飛色舞道:“你想想,三年之前他不下場,況且還可以說是遭了那樁事。他畢竟是太子殿下的伴讀,一時說自己傷心過度倒也說得過去。但這三年過去了,他要再不下場,我看他們葉家要怎麼解釋!”

他對面的青衫男子淡笑不語,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扇子書生越說越來勁,壞笑著道:“要我說,他這個所謂的神童早就該落馬了。什麼樣的神童推三阻四地不下場?你看看曹家的那位,雖是十五歲才中舉人,但人家春闈一舉奪魁,如今做官都做了三年了!往日有太子殿下為他遮掩,現在好了,我看他這次拿什麼藉口脫身!”

他說的起勁,絲毫沒注意到趙寶珠正站在廊下,冷冷盯著他。這一番話後他算是聽明白了,這兩個書生話裡話來都在說葉京華名不副實,暗諷他是因為學問疏漏才不下場春闈。

趙寶珠緊攥著雙手,冷著臉走進酒樓裡,立刻有小二迎了上來,問他:“這位客官要吃什麼,可有訂座兒?”

“我上二樓。”趙寶珠眼睛盯著二樓上那兩個人,隨口道:“飯菜你看著上點兒。”

“誒!”店小二見他如此爽快,笑眯眯地將他引到二樓,就回頭去準備飯食了。

趙寶珠在二樓的一處角落坐下,眼睛盯著坐在廊邊的二人,只見那青衣男子笑道:

“你管人家拿出什麼藉口。他姐姐是後宮娘娘,爹是執宰大人,哪裡會缺得了藉口?隨意找一個便把你打發了。”

對面書生冷哼一聲,將扇子’啪’地一展開,搖頭晃腦地說:“我們這些寒門出生的人,自然是好打發的。他們葉府家大業大,光是聖上一年中賜下的金銀就夠普通人家一輩子的嚼用了。聽說他那個別府,專門挑了個避人耳目的地方建的,裡面的門柱子都是玉築的,門臉上鑲金,又養了一屋子相貌姣好的丫鬟,豪奢淫逸之極。誰知道他不娶親又不出仕,天天躲在那金銀窩裡是在做什麼?”

趙寶珠在一旁聽了,一雙眼裡滿是怒氣。什麼玉什麼銀?真真只有這些碎嘴閒人能想得出來!

同時,青衣的男子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道:“金銀雖好,但聖人有言,儉節則昌,淫逸則亡。這位葉公子還是眼光淺顯了些,靠著執宰大人和娘娘得了聖上青眼,便如此恃寵而驕,不是長久之道。”

那拿扇子的書生聞言笑著道:“你道那是恃寵而驕,我看他就是變著法子得朝聖上討好呢!他裝出那副世外高人般的模樣,面也不露,還要聖上三推四請,可不就是吊著聖上的胃口,讓他真以為姓葉的是什麼不出世的名臣呢。我看他也不必叫什麼慧卿了,叫胡唚最妙!”

他自覺說了個絕妙的笑話,說完等了半響,卻沒聽見同伴的回應。一睜眼卻見青衣男子正神色有些古怪地看向一旁。

他跟著偏過頭,便看到一個面容十分俊俏的少年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他們桌旁,正微笑著看著他們。

少年穿著月白繡鵝黃花卉的短袍,看著年齡不大。書生見他長得好看,面上一愣,想著莫不是認識的人:

“你是誰?為何站在這裡?”

“沒什麼。”趙寶珠笑盈盈道:“就是想來看看兩個長舌鬼長什麼樣子。”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全酒樓的人都聽見。話音一落,客人中間驟然傳來幾聲噴笑。

被當面這樣辱罵,兩人一愣,接著皆是面色青白,一臉怒容地看著趙寶珠。

趙寶珠不管他們面色難看,目光在兩人臉上一一滑過,慢悠悠地道:“我看兩位穿著風流,也像是有學問的人。現今離春闈還有一月不到,想必兩位都是勝券在握,所以才有空閒在這裡嚼別人的舌頭。”

趙寶珠話中暗藏機鋒,表面上確實畢恭畢敬地朝兩人作了一揖:“既然如此,我還得先結識兩位為妙。”他直起身,指著穿白衣的書生道:“這位口齒伶俐,看這挑刺兒的功夫必天下的事兒見了都要一管,有狀元之才。”

說罷,他又轉向另一個拿扇子的青衣男子,道:“這位氣質風流,面上還敷了粉,這般愛美,應當是探花!”

趙寶珠這話隨時笑著說的,一聽卻知道是明褒暗貶,是說白衣服的那個碎嘴惹人嫌,不管他的事也要說一嘴。又說青衣服的故作風流,裝作一副斯文模樣,實則卻學著女子般敷粉化妝。

兩人登時被氣得面色發白,其中白衣的那個一排桌子佔了起來,怒氣衝衝地指著趙寶珠:“哪裡來的黃口小兒,竟敢在這裡撒野?!”

趙寶珠卻面色不變,笑道:“這位兄臺氣什麼?”他面上笑盈盈的,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先驚訝地看了白衣服的一眼,又去看青衣服的:

“難不成……兩位都並不下場?”趙寶珠眨了眨眼,見兩人驟然變了面色,又歪著頭道:“或是連個舉人都沒有?”

這才是真正戳到了兩人的痛楚。連一直故作淡定的青衣男子都黑了臉,攥緊了手上的摺扇。白衣書生兩眉挑高,額上氣得蹦出青筋,怒瞪著趙寶珠道:

“無知小兒,你可知考舉人有多艱難?豈是你空口白牙就能評說的?”

他這話一出,便間接承認了他們倆都不是舉人。那青衣拿扇子的男子埋怨地瞪了他一眼,真是個蠢貨!

趙寶珠的臉色驟然冷下來,陰惻道:“你既知道考舉人不易。那葉家公子十二歲中解元,你可知曉?”

白衣書生自然是知道的,不僅他知道,全京城的人也都知道。當年葉家嫡次子葉京華以十二歲稚齡高中解元,次年便入宮成了太子伴讀,得聖人青眼,儼然是京城炙手可熱的神童。而另一方面,葉京華也算得上是盤旋在所有同齡讀書人頭上的陰雲。

白衣書生一聽可還得了,本就在氣頭上,被這麼一刺激,口不擇言道:“誰知道他那解元是怎麼來的?葉家手眼通天——”

他話還沒說完,就忽得腰眼一痛,跌在了欄杆上。

“放你孃的屁!”*

趙寶珠被氣得大了,讀書人的斯文被拋在腦後,骨子裡在村中橫行霸道的一面又翻了出來。他直接一計窩心腳將白衣書生踹倒在地,指著人仰馬翻的書生怒道:

“再給我滿嘴噴糞試試看?小心我撕爛你的嘴!”

白衣書生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一是他看趙寶珠長得俊秀,沒想到他會突然發難;二是趙寶珠看著身材瘦小,沒成想力氣竟然如此大。他捱了一腳,腰連後背立刻鑽心般得疼了起來,一時半會兒竟站不起來了。

趙寶珠七竅生煙,上去還要踹他,青衣男子趕忙起來攔他,用扇子指著趙寶珠:“你是誰

?竟敢在天子腳下撒野!我告訴你,你這樣有違法理——”

趙寶珠看到這個假清高更加噁心,回頭一瞪眼,擲地有聲道:“老子是你爺爺!”

青衣男子目瞪口呆,下一瞬手上的摺扇就被奪了過去。

趙寶珠拿到扇子,見摺扇底部吊著個晶瑩剔透的吊墜,一看便價值不菲,登時嗤笑一聲,翻起眼睛看青衣男子:

“你剛才既說’儉節則昌,淫佚則亡’,想必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既不喜奢侈,這扇子定然也不值幾個錢。”

話音剛落,他便三兩下撕碎了扇子,並將那扇墜摔碎在地上,還踩上了好幾腳。青衣男子見狀倒吸一口涼氣,想要阻止,可已經遲了。

趙寶珠踩碎了玉墜子,抬起頭拿出兩個銅錢拍在桌上,仰起下頜道:“賠你的扇子。”

這麼點兒錢怎麼夠?

青衣男子面色發白,他那扇墜子可是和田玉的!但就算他心中滴血,現在卻什麼都說不出來——若是向趙寶珠索賠,說出這扇墜子的真實價值,那不就相當於自己駁了自己說的話,承認他自己也是愛慕虛榮、故作清高之輩嗎?

青衣男子兀自結舌,就見趙寶珠目帶嘲諷,看了他一眼,轉過頭去看向跌在地上的白衣書生,竟抬腳還要再踹他:

“看我踹不死你!你再說?你再說!”

“哎呦!”

趙寶珠也曾是村頭打架的好手,深知打人專打臉的道理,腳重重往白衣書生臉上踹。書生被他踹得捂著開始飆鼻血的鼻子滿地打滾,一邊滾一邊哀嚎著求饒:

“嗷!別打了別打了!大爺、大爺!饒了我這一回吧!”

見趙寶珠兇狠的架勢,酒樓不知何處有人‘喲’了一聲,低聲囑咐身旁人道‘去將他帶過來’。

於是趙寶珠只來得及朝那白衣書生的臉上踹了四、五腳,就忽然被人從身後制住。一左一右兩個男子扭住他的臂膀將他往後拉。

趙寶珠正在氣頭上,瞪著那跌在地上的白衣書生,仍是不解氣,遠遠朝兩人啐了一口:“什麼東西!就你們這種貨色還敢叫自己讀書人?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不怕捱揍你就儘管來,看我今天不揍死你們兩個癟三——”

*注:來自紅樓夢鳳姐姐經典名句,大家應該也很熟悉(笑)

作者有話要說

把我寶惹急眼了吧

謝謝各位寶貝的支持,入v肥章奉上,之後作者也會勤奮更新滴~~明天零點更新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