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鶴夫人 作品

第 71 章 塔蘭泰拉喜劇(一)


他思索兩秒鐘,拄著手裡的骨質尖刀,把頭一偏:“相逢即是有緣,要不要跟我們一塊兒?”

大概是出於一種收集戰利品的心態,他將盛玉年吸納進了自己的隊伍。一個大明星,無論下到地獄還是上到天堂,這樣的人都是有價值的,他做多了販人的生意,知道什麼貨色才最珍稀。

接下來的幾天,情況大大超出了李績的預料。

都說男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一群渣滓爛人扎堆的鬼地方,更是摩擦不斷,口氣上來了,恨不得把對方往死裡捅。但盛玉年來了之後,僅是觀察了一個小時,他就迅速擠佔了隊伍裡最空缺的生態位。

他成了隊員之間的緩衝劑。

如果“會說話”是一門藝術,那盛玉年無疑將這門藝

術修煉得登峰造極,無人再能出其右。何況他不僅會說話,他還會夸人。

在地獄裡,他們也需要捕殺小型惡魔,靠它們的皮毛血肉為生。因為他們腳下的這片血紅土地在一刻不停地汲取著他們的靈魂,不補充能量,他們就會慢慢消散、乾涸,直到被當成一攤有知覺的肉湯,活活地被大地喝進去。

有天早上,李績看到盛玉年在和錢志強說話,他只問了那個陰沉的殺人犯一個問題:“我發現了,你以前是不是幹這一行的,經常用得到刀?”

錢志強點了點頭,沒說話。

然後盛玉年笑了,他笑得開懷,只說了四個字:“我就知道!”

他的語氣很篤定,很得意,那是一種“被我猜中了”的得意,錢志強仍然沒有說話,但他的頭已經微微地揚起來了,手上下刀的動作也更輕快,更有力,更“炫耀”。

在這之後,盛玉年再去找錢志強,要他幫忙切什麼東西,對方從沒拒絕過他的請求。

李績真心覺得,盛玉年是個特別有意思的人,所以對盛玉年一直三緘其口的前塵往事,他同樣十分感興趣。藉著大家輪番自報家門的機會,他一定要問個清楚。

“好吧,”盛玉年笑了起來,“那我就實話實說了。我有一個前男友……”

“前男友!”王小實吃驚地打斷,興奮得臉都紅了,“原來大明星喜歡男的!”

盛玉年平靜地看著眾人,歉疚道:“是的,我是個同性戀。大家如果覺得不舒服,我就……”

“你說你的,”李績不耐煩道,“死都死了,還講究什麼。”

“好,那我繼續說了。”被打斷兩次,盛玉年一點兒不惱,“其實說愛不愛的,都有些虛,我當時只想著,他應該就是我可以相守一生的人了。我們已經在籌備婚禮,無非避開狗仔隊,偷偷登記一下,然後回來請親朋好友吃個飯,就當擺酒席。”

他苦笑一聲:“我特別信任他,他說自己的父母以前吃過很多苦,他要好好贍養他們,我信了,他說自己要做項目,應酬消費高,要全套名牌,要名車名包名錶,我也毫不猶豫地給他投錢,給他買單。後來他還嫌麻煩,我就說,反正你知道我的所有的卡號密碼,你自己刷吧,我的錢就是你的錢。”

王小實喃喃道:“哎呦喂……”

“後來還經歷了很多事吧,直到我們的共友看不過眼,來提醒我,我才發現,做項目完全是騙人的謊話,他從我戶頭上陸陸續續地划走了一千多個,那是我多年來辛辛苦苦拍戲掙來的錢,他就用那些錢花天酒地,包養情人。”盛玉年輕輕地道,“他出軌了。”

“所以……你殺了他?”有人猜測。

盛玉年搖搖頭:“沒有,知道真相以後,我頹了一個多月,最後決定爬起來,跟他斷絕一切關係。可他還不滿意,他覺得出軌是我小題大做,我掏錢給他花也是理所應當,我怎麼可以把脖子縮回去,不再給他吸血?所以他來找我了,包裡藏著一把刀。”

“我住在獨棟別墅,他特地挑了保潔剛剛離開的時間段。”他說,“我逃出門,他拿刀衝過來,紮在我的後背,一下我就覺得不行了。但我還不想死,掙扎的時候,我推了他一把……樓梯剛剛拖過,地面很滑,他滾下去,是後腦勺著地的。”

“那時候我已經沒力氣進屋報警,我躺在地下,覺得有小雨打在我臉上,想起昨天的天氣預報,果然沒一會兒,暴雨傾盆。”他深吸一口氣,睫毛顫抖,自持地沉默了片刻,“我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了

。”


聽見他娓娓真摯的敘述,這一刻,在場這些冷血的殺人兇手,竟不約而同地體會到了一股巨大的悲傷。

見他默默地盯著火堆,王小實張張嘴巴,訥訥地勸道:“哎,哥你挺慘的,但那個男的也是該死,你、哎……只能說好人不長命吧。”

盛玉年勉強打起精神,笑道:“誰說我是好人了?拍戲的時候,我可沒少耍大牌,更沒少叫經紀人打壓那些囂張的後輩。我要是好人,就不會死後來到這裡……”

錢志強忍不住說:“你人不壞的。”

“是啊,大家夥兒又不是眼瞎,認不出好賴……”

“對對。”

李績思忖半天,笑了一下。

“節哀吧,老弟,”他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地安慰了盛玉年,“既來之,則安之,別想那麼多有的沒的。”

盛玉年點點頭:“謝謝李哥,你說的我懂。”

李績也頷首,已經很晚了,他開始安排人守夜,恰恰好,今天輪到盛玉年和錢志強。

“你們好好休息,”盛玉年說,他很快調整好了情緒,“我們明天還得找食物,必須養足精神。”

錢志強一聲不吭,依舊是瑟縮的陰暗樣,兩個人撥弄著火堆,盛玉年專心照看,他卻時不時抬起眼睛,瞥一眼盛玉年的臉。

餘下四個人各自睡去,錢志強的手忽然動了。

他髒兮兮的手指,就像三根泥巴里鑽過的魚,一下摸在盛玉年光潔的手腕上。

盛玉年吃了一驚,他轉頭,輕聲道:“錢哥,你怎麼了?”

錢志強咧嘴一笑,居然頗有點自得似的,他壓低聲音,對盛玉年說:“小盛——不,小年,我說真的,我剛剛想過,你要是喜歡……那啥,我也不是不行,你,你懂的吧?”

盛玉年一時頓住了,他愣了不到半秒,便抬眼盯著錢志強。

跳躍的火光中,他臉上的影子猶如破敗寺廟裡的古舊神像,一瞬猙獰,一瞬恬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