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鶴夫人 作品

第 76 章 塔蘭泰拉喜劇(六)


穆赫特自然不可能親口去問詢人類,牠像含著獵物的血肉一樣,把人類說的那些話在唇齒間翻來覆去地吮吸,翻來覆去地回味,然而總也得不到答案,只好自個兒悶悶地生氣。

另一邊,盛玉年的豢養蜘蛛計劃終於往前推進了一截,一時間春風得意,臉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委實是難得的真情流露。

他一心只想著把蜘蛛巢裡最珍貴的那隻大蜘蛛釣走,既然穆赫特沒有在那天晚上把他直接丟出去,他立刻就得寸進尺地調整了計劃細節——每天結束工作了,他都要跑到魔蛛的巢裡坐下,和對方說上好半天的話,也不管那是不是單機聊天。

盛玉年總有許多事情可以聊,當明星當演員,全要在交際場合長袖善舞,做到人人愛慕,人人讚歎才行。他聊工作,聊社交,聊他以前親身經歷過的娛樂圈八卦,還有裡頭沽名釣譽,醜態百出的形色眾生。

不管穆赫特有沒有回應,盛玉年都拿出十二萬分的熱情去興致勃勃地講述,他的聲音動聽,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詼諧,講起那些曲折離奇的故事,又是那麼得妙語連珠,彷彿世上再沒有比他更討人喜歡的存在。

提起一些特別愚蠢的人,還有他們犯下的好笑蠢事的時候,他也先強忍著笑聲,說完挖苦的俏皮話,然後才控制不住地開懷大笑。這純粹的,不加掩飾的歡樂,實在讓地獄裡的大惡魔也壓不住嘴角,在黑暗裡兀自發笑。

有一天晚上,盛玉年說到他的粉絲。

他用抱怨的口吻講述起那些尤為狂熱的粉絲群體,只不過,有些人的抱怨是不管不顧地傾瀉一通,而有些人的抱怨,則是為了讓人又憐惜,又敬重才說的。

“……跟蹤了大概幾百次吧,那時候我還不算很出名,住的公寓也蠻普通的,他們連我的左鄰右舍都一塊兒打擾,我每天早起上班趕通告,晚上回家就看看還有哪個鄰居沒睡,上門去鞠躬致歉,說實在對不起,我一定會約束好他們。”盛玉年感慨地笑了,“其實哪能約束得住?你不知道,討厭我的人往我家裡寄過花圈,帶雞血狗血的紙錢,以及遺照——哦,全是給死人用的,他們咒我快點死呢,雖然他們這會兒可算是如願了。”

他笑了一陣,再掰著手指頭給穆赫特數:“至於喜歡我的人,唉,寄信啊,抱枕啊,還有鮮花的,我都收起來了,都

是心意。但是另一些腦子不太正常的……”


盛玉年深深地嘆了口氣,表情疲倦,好半天沒說話。

他沒注意到,在他沉默的這段時間,那頭無比高大,宛如染血的蜘蛛巢主人,已經悄然無聲地走出了蛛網,邁動八條足肢,來到他身後。

“……另一些腦子不太正常的,”盛玉年垂頭喪氣地道,“給我寄的是我自己的寫真照片,但是上面沾著他們的……精|液。”

他把那個難以啟齒的詞說出口之後,自己先按住了太陽穴,看起來簡直身心俱疲。

“你沒有殺了他們?”血紅的魔蛛突然開口,將盛玉年驚地猛一回頭。

這不是演戲,他是真的驚著了。

盛玉年震驚地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但魔蛛低頭看著他,目光再也沒有初見時的暴戾,反而平靜得多。

牠的聲音低沉渾厚,尾音含著嘶嘶作響的低語,彷彿每說一個字,就有成群的毒蛛在陰影中起伏。

“……沒,沒有,”盛玉年喃喃道,“殺人是犯法的,我不能這麼做。”

穆赫特離他非常近,近到他可以瞥見蜘蛛足肢上的鋒利倒鉤閃爍寒光,看清牠腹板上黑紅相間的繁奧紋路,宛如古老的咒言一樣交錯纏繞。

“可惜了,”穆赫特若無其事地說,“如果你不想跟他們交|媾,他們的行為和下戰書沒什麼差別。按照蛛巢的法則,你完全可以殺光他們,剝下他們的皮做腳墊。”

盛玉年一下笑出了聲。

他樂不可支地笑了半天,才抬起手背,按住發紅的臉頰,低聲說:“你……您都聽見了。”

“嗯。”穆赫特說。

“不用敬語,蜘蛛不追求繁瑣禮節。”牠又說。

盛玉年的臉似乎更紅了,他窘迫地解釋道:“我一開始是為了排解寂寞,畢竟在這兒也沒人陪我說話。你不覺得吵耳朵就行,我……”

猶如一個見到自推,舌頭不知道往哪兒放,四肢不知道怎麼擺的小粉絲——盛玉年演起這種角色,實在手到拈來,閉著眼睛也能上,最後,他不再說話了,只是抬頭望著穆赫特,用上挑的眼尾惹一惹牠的目光,再一本正經地轉過頭去,瞧著遠方的燈光微笑。

難道他的眼神真有魔力嗎?可我探查多日,知道他不過是地獄中最普通,最隨處可見的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