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茶 作品

第 26 章 唇角


氣氛一時凝住,被拒絕的徐玉綾面上微微生熱,但還是很快調整好情緒,聲音不改輕柔,只是多了幾分委屈:“是玉綾逾越了。”

對於謝珣的冷漠,姜荔雪已經見怪不怪了。

畢竟自打她入宮以來,幾乎每天都要被他拒絕至少一遍,早就習以為常了。

故而她也只是扭頭淡淡地看了謝珣一眼,便又專心去盯著茶盞中的荔枝了。

荔枝啊荔枝,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泡好?

看到好友這般尷尬,皇兄面無表情,姜良娣也不出聲,昌寧只好自己出來打圓場:“是了,皇兄平日裡事務繁忙,確實無暇顧及些閒情逸致的事情。難得皇兄今晚有時間,徐姐姐若有什麼不懂的地方,現在就可以向皇兄請教啊。”

這番話算是給了徐玉綾一個臺階下,但她也看出謝珣對她的淡漠,此時若厚著臉皮貼上去,反而更引得他嫌惡。

但公主遞過來的臺階她又不能不下,於是沉吟片刻後,才面帶期許道:“琴中之趣,言有盡而意無窮1,不知可否請殿下為我們撫上一曲,叫玉綾也知曉自己的琴藝究竟如何?”

昌寧擔心謝珣會再次拒絕她,於是也跟著附和道:“好啊好啊,我好久都沒有聽皇兄撫琴了,皇兄快給我們露一手吧。”

謝珣並未立即回答她們,反而偏頭去瞧姜荔雪:“你琴彈得如何?”

嗯?

不是讓他彈琴麼?

怎的來問她?

姜荔雪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十指纖長,看起來確實像是會撫琴的模樣,可她自幼喜好做通草花,閒暇的時光都用來研究做花了,無暇學琴,所以一直不通曲律。

故而她搖了搖頭,如實道:“我不會彈琴。”

原以為回答之後便沒她什麼事了,沒想到他會接著問她:“想學麼?孤教你。”

姜荔雪怔住了,看了一眼對面面色不太好看的昌寧與徐玉綾,再迎上謝珣專注的目光,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說想學還是不想學。

若說想學,豈不是下了昌寧與徐玉綾的面子?

若說不想,太子的顏面又往哪裡擱?

“我……”姜荔雪左右為難,兩邊都不好得罪的情況下,只好從自己身上找理由,“我太笨了,怕是學不會……”

“無礙。”謝珣起身,繞過她走到琴後坐下,指尖在琴絃上輕輕一挑,發出“錚”的一聲琴鳴。

琴聲清冽空靈,琴後清俊無雙的郎君銀冠束髮,遠天藍水墨枝葉紋常服將人襯得愈發冰冷落穆,他目光淡淡朝她看來,再喚她一聲:“過來。”

分明神情寡淡,卻似有一股溫勁的力量攫住她的心神,她在他的注視中站起身來,緩緩走到他的身邊,與他共做一張長凳之上,中間隔了些距離。

他伸手將她撈近了些,附後扶正她的身子:“心口正朝五徽間,腹部距琴兩拳,此位置最為適中,不仰不俯,不偏不倚,左按右彈,皆極方便。”

姜荔雪由著他矯正了坐姿,而後被他握住右手,置於琴絃之上。他的另一隻手自身後環繞,托起她的另一隻手臂,這樣的姿勢,幾乎將她圈入他的懷中。

“右手為實,左手為虛,右手指法有抹、挑、勾、剔、打、摘、託、劈八種,左手分為……”

他邊教著,便握著她的手一起撥弄琴絃。

琴聲凌亂,不成曲調,與之一起亂掉的還有姜荔雪的心。

他為何這般突然要教她撫琴?

為何還要手把手的教?

昌寧公主和徐玉綾還在呢,這樣親暱真的好嗎?

而且她們二人的臉色看起來比方才還要難看。

他是怎麼做到如此淡定的?

可她做不到啊,她心裡兵荒馬亂,腦袋暈暈乎乎的,什麼指法,什麼按法,全然聽不進去。他與她捱得這樣近,呼吸間縈繞著他身上的冰麝龍涎香,耳邊是他溫熱的氣息,兩隻手被他握著,僵硬地仿若新長出來的一般……

終於,昌寧公主看不下去了,氣呼呼地拉著徐玉綾走了。

“殿下,公主她們……”
她轉頭與他說話,不妨他亦聞聲轉過臉來,前後不過一息的時間差,因著捱得極近,她的唇不小心擦過他的臉頰,最後結結實實落在他的唇畔處。

氣息交織中,他湛黑的瞳仁中映著呆若木雞的她,唇上還有荔枝的甘甜,絲絲縷縷地侵入她的口中。

腦中轟然炸開一片煙花,隨後便是無際的空白,竟一時忘了離開。

猶如兩片花瓣落在唇角,輕柔的觸感是謝珣從未有過的體驗。

腦中恍惚記起在李侍郎家借宿的那一晚,她也是誤打誤撞吻了他的唇角,只是那一次來不及多想,便捱了她一記耳光……

思及此,他倏忽攥緊了她的手,免得下一瞬她又故技重施,要說他臉上有蚊子。

手上的力道一重,姜荔雪終於反應過來,慌慌張張地往後躲。

只是兩隻手被他握著,身子亦被他圈著,她躲不開也逃不掉,只得驚慌失措地和他道歉:“對、對不起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無礙。”垂眸掃向她瑩潤的唇瓣,這一次的接觸竟然並不讓他覺得厭惡,甚至有幾分意猶未盡之感。

“殿下……”

“嗯?”

姜荔雪掙了掙,被他握住的手碰到琴絃,又發出幾聲錚鳴:“你先放開我……”

謝珣鬆開手,懷中的人兒便如驚兔一般跳著逃開。

“殿下,昌寧公主和徐姑娘都走了,”她的一張小臉迅速躥紅,低著頭不敢看他,“我們也回去吧。”

謝珣撫住琴絃,與她道:“你先回去,孤再坐會兒。”

“是。”姜荔雪行了個禮,逃也似的離開了。

謝珣自她離去的背影收回目光,指腹撥弄琴絃,再奏清商。

他想起兒時學琴時夫子教導,琴與心相隨,撫琴者,需凝神靜心,元神安定,才能不生妄念。

他神情泰然,旋律一個不亂,悠揚的琴音自指下流瀉而出,餘音嫋嫋,緩緩入夜。

紗帳忽動,已經離開的人兒竟然折返了回來,紅著小臉低頭走得飛快,自桌上的茶盞中摸出那顆荔枝,一溜煙又跑了。

一個忍俊不禁,手下的琴絃,亂了。

*

姜荔雪攥著那顆荔枝,回到東宮喝完藥後,才捨得將這來之不易的東西剝開吃了。

因著少了涼氣的浸染,口感吃起來比較溫潤,沒有想象中的脆爽甘甜。

“還是外祖家的荔枝好吃……”姜荔雪愁眉苦臉地躺在床上,“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畢竟是生活了十餘年的地方,蘭英也在景州長大,頗能體會她思鄉的心情,只不過蘭英小時候便被賣入府中當丫鬟,並無親人可以思念,幸而跟了一個好主子,待她如姊妹一般,她便也知足了。

“良娣不若給景州去封信,邀景州的郎君娘子們來京城遊玩一番,也解一解思鄉之苦……”

“還是算了吧,姜家眼瞅著沒幾天好日子過了,

此事便不叫外祖他們知道了,免得惹他們擔心。(筆趣閣小♂說)[(.co)(com)”
姜荔雪翻了個身,自枕頭下摸出一本話本子來,“我讀會兒聖賢書,過會兒便睡了,你也回房休息吧。”

蘭英瞥了一眼她手中的“聖賢書”,抿嘴笑了一下,將桌上的琉璃燈往床邊靠了靠,這才離開。

這幾日姜荔雪為著姜家的事情煩心得很,所以她時常選擇看話本子來逃避。

今日姜家的事情雖未塵埃落定,但是她已知曉了大概,決定坦然接受。不管日後姜家會淪落到什麼地步,她陪著一起受著便是了。

因著白日裡睡了一下午,所以她這會兒精神上好,半本故事看完,仍未有睡意,心情倒是好了很多,她自床上起身,拿著燈燭來到桌案邊,拿起未完成的通草牡丹接著做了起來。

這兩日她將自己所做的花清點了一遍,打算過幾日叫蘭英拿出宮去賣了。

先前做通草花不過是當成喜好,做起來也隨意些,但日後她打算做些容易售賣的花型,譬如牡丹,梅花,萬壽菊,既受人喜愛,也能多賣些價錢。

屆時若姜家落得個一貧如洗的結果,她多少也能接濟些銀子給姜家。

低頭將昨日捏好的花瓣小心粘起來,花芯很細,一瓣一粘,逐漸開放變大,做出花朵綻放的姿態……

僅僅是這一個流程,便用去了近一個時辰。

終於一朵牡丹漸成雛形,姜荔雪將其擱在案上,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對這一次做的牡丹還算滿意,只等著明日著色,再用宣紙做些綠葉,一同栽入盆中,便是一盆以假亂真的牡丹了。

腰間也隱隱傳來不適,她起身伸了個懶腰,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打算看看外面的月亮。

做花時須得長時間用眼,所以很多做花的匠人眼睛都不太好。當初薛家師兄教過她一個法子,叫她多看看遠處的事物,如旭日中的藍天白雲,如夜裡的明月星辰,這樣便能緩解眼睛的不適……

夜已深,靜謐而浩瀚,月色清絕如水,安靜地灑落銀輝。

微涼的風撫上面頰,舉目遠望,紅牆黛瓦紙上,屋脊邊緣處的仙人走獸似要乘風離去。

飛簷之下,姜荔雪在宮牆看到了一個模糊的影子,像是蹲著一個人。

莫不是刺客?

心頭驚跳起來,她揉了揉眼睛,眯著眸子又看了一眼。

那個影子沒有了。

大抵是她眼花了吧。

翌日姜荔雪睡醒的時候已近中午,蘭英同她說太子今日早早便去上朝了,看起來風寒已經好利索了。

姜荔雪的風寒之症才剛剛開始,才從房中走出來,被外面的陽光一照,噴嚏便接二連三地打了出來。

且今日是她來月事的第二日,正是洶湧的時候,連著三個噴嚏打完,身下猶如潮汐來臨,一波接著一波。

不小心又弄髒了褻褲,姜荔雪只得回去處理了一番,待收拾妥當後,正好趕上謝珣回來用午膳。

今日的午膳依舊菜色豐富,且桌上還擺著一盤荔枝。

姜荔雪因著風寒症狀正是嚴重的時候,鼻塞得厲害,嘴裡淡得像水,並無多少胃口,倒是將那盤荔枝吃了個乾淨。

謝珣瞥了一眼她身前的荔枝殼,與她說了會兒話:“今日孤去了一趟大理寺,已經將盜銀案全權交與了大理寺。早朝時父皇另交代了其他事情給孤,接下里孤會要忙上一段時間,有時候可能會忽略你,你若有遇到什麼委屈,要及時告訴孤……”

姜尚書的事情基本已有定論,他擔心

會有人落井下石,在這宮裡為難她。

他有要事在身,不能時時刻刻看顧著她,但是若真有人膽敢來欺負她,他也是決計不允許的。

姜荔雪聽完他前面的話,以為他是在暗示她不要再找他求情,故而後面那句,她也只當他是客套話,並不往心裡去。

此後幾日,他果真忙得厲害,回來得一日比一日晚,甚至有時夜不歸宿,也不知他究竟在忙什麼事情。

姜荔雪不方便過問他的事情,也不想問,她在宮中一邊養病一邊做花,先前那些通草花被蘭英拿出去賣了一筆不少的銀子,她留下一小部分,剩下的叫蘭英給姜府送了去。

蘭英從姜府回來,與她說了府中的情況。祖父現下被關進了大理寺中,要等著案子審理結束才能出來。

姜荔雪的父親與兩位伯父這些日子在忙著變賣姜家的田產鋪子,打算用姜家的財產補上戶部失蹤的那三百萬兩的窟窿,這樣或許能讓陛下以恩寬貸,免去祖父的詔獄之災。

為了籌齊這三百萬兩,連現在住的這座宅子也抵給了錢莊,三娘子姜意紓與大理寺丞何文軒的婚事已經退了,她把自己的嫁妝都拿出來變賣了。

姜荔雪聽到三姐姐把嫁妝都賣了,嘆了口氣,將自己的體己和珠寶首飾全部拿了出來,連同前些日子謝珣送她的那枚上好的玉石也一併放在了包袱裡,叫蘭英送去了姜家。

不日之後,蘭英又帶了一個好消息來,說是景州外祖那邊來人送了五十萬兩銀子,那三百萬兩終於湊齊了。

姜荔雪欣喜道:“可是外祖他們來了?8(</p>
                          <p>“雲老爺子沒有來,來的是雲家大爺和大郎,還有,薛家二郎也來了……”</p>
                          <p>“薛師兄也來了!”姜荔雪高興的難以自持,“我要出宮,我要去見見他們。”</p>
                          <p>次日她便去永安宮求得皇后恩准,得以回府看看。</p>
                          <p>上一次回姜家還是她入宮的第五日,皇后娘娘特許她回門,她才得以回來一遭。</p>
                          <p>猶記得那時府中的紅綢絹花還未撤下,府院前後一切有條不紊,女使小廝來往忙碌好不熱鬧,如今再回來,府中卻是一片凋零,女使小廝們都走得差不多了,院子裡的花草這些時日無人精心打理,肆意生長,看起來亂糟糟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