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府城


這事兒莫說縣城,便是府城裡的醫館也知曉。

他們不暴露身份還罷,只要他們敢說自己說潼江鎮的人,一開口說話,沒被人家打出來都算是好的。眼下,除了他們保和堂,誰敢收他家的人參?

小藥鋪不敢得罪平安醫館,更不敢搶他保和堂的生意。

掌櫃放下茶盞,輕彈衣襬,從容起身。



從保和堂出來後,他們又去了附近幾家藥鋪。

前兩家表現出興趣,邀他們進門細說,不曾想話術一致,都說品相不佳,賣不上價錢,給的價格甚至還不如保和堂的八兩,他們只願出六兩。

趙大山自然是態度恭敬地告辭了,轉頭就去了另外幾家。

結果那幾家甚至連看都不看,要麼出價六兩,要麼就說不要。這一番下來,趙大山也算徹底明白了,在這縣城裡,他是別想把人參賣出去。

除非便宜賣給保和堂。

他想這就和村裡誰家有個啥事兒,轉個身的工夫,全村人都知道了一個道理。行

業裡沒有秘密,
上頭的人出價八兩,下面的人就不敢越過了他去,不然日指定要被穿小鞋。

他相信,他若堵上那口氣,六兩銀子賤賣給小藥鋪,藥鋪掌櫃轉頭就會以八兩銀子把人參賣給保和堂。

“大哥,咋辦啊?”趙三地愁的很,有點後悔和平安醫館的夥計吵嘴,早知道就忍著了。

“要不去府城吧?”一直安靜沒說話的趙二田突然開口,反正他們出門前就做好了可能要去府城的準備,他不相信這麼金貴的人參只能賣八兩銀子,就是賣十兩,十五兩,去一趟府城也不虧,銀子不好賺啊,多走點路不費事兒。

反正眼下農閒,家裡沒啥事兒幹。

“去,咱現在就去府城。”趙大山不再猶豫,說幹就幹,轉頭就去打聽消息。

得知從廣平縣到慶州府路途遙遠,騎快馬都要一日半的工夫,驢車快些得兩日多,慢的三四日,走路就更別提了,很少有人會選擇走路。

趙大山倒是想從鎮上來縣裡一樣跟在驢車後面,但人家不樂意啊,表示要麼給錢捎帶一程,要麼不管你。他們搭上線的商販明確說道,去府城的路不好走,還得在路上過夜,指不定還有山匪攔路,他押送貨物去府城其實也是跟著鏢局的鏢師走,有空位才會捎帶他們,而且他要價不貴,人多還能保證安全。

趙大山聽完,轉頭就派老三去和鏢頭交流,最後以一人八十文的價錢敲定,鏢局帶他們一起走。

氣得最開始和趙大山搭上話的商販直翻白眼,再不願搭理他。

趙大山也不是傻的,既然都是交錢,肯定交給押鏢的鏢頭啊,回頭要是路上真有個啥事兒,人家收了錢是會管他們的。若是貪圖便宜給了商販,屬於商販捎帶他們,出了事兒鏢局的人不會搭理他們。

趙大山寧願多花點錢也要保證安全,他家小寶不容有失。

唯一有點小懊悔的就是應該叫小妹提前帶著她二哥藏木屋裡去,這樣他就只用交兩個人的錢。

不過轉念一想,這樣不好,回頭要是在府城遇到這一行人,看著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小妹和老二,心裡怕是會犯嘀咕。

四個人,連小孩兒都沒打折,共花費了三百多文。

不過也有好處,他們不用走路了,鏢頭爽快地給他們安排了座位,是一個上頭坐著好些婦人娃子的板車,拉車的是兩頭耐力好的騾子,跑起來賊有勁兒。

趙大山感覺自己上當了,他們是漢子,怎好和婦人同坐一車?由此看出了鏢頭的“險惡用心”。難怪他答應的這般爽快,敢情在這兒等著他們呢,出門在外果然要多個心眼。

這但凡要點臉的漢子都不好意思上車啊。

“三哥,小寶要坐騾車。”趙小寶沒做過騾車,她甚至沒見過騾子,覺得它們好威風好威風啊,蹬著兩條小短腿就要往車板子上蹦。

有個年輕婦人看見她,笑眯眯地往旁邊挪了個位置。

趙三地看了眼大哥,見他點頭,這才把肩上的小妹放下來,朝那位年輕婦人憨笑一聲,插秧似的把小妹插|入別人騰出來的空隙了。

趙小寶扒拉著擋板,感覺屁股都要被顛爛了,不過她不覺得疼,反而齜著小白牙嘎嘎樂:“大哥二哥三哥,騾子跑的好快呀!”

其實沒多快,這趟人不少,也正是因為拖拖拉拉吵吵鬧鬧下午才啟程,給趙大山他們搭上尾班車的機會。

鏢局也沒那麼多騾車,除了腳力差的婦人小娃,漢子們都和趙大山他們一樣走路,包括押鏢的幾個

鏢師,除了鏢頭騎著高頭大馬走在最前方,其餘人全靠兩條腿走路。

趙大山兄弟三人緊緊跟在騾車旁邊,趙小寶顛累了,就輪流騎在三個哥哥肩上,困了就捲縮在揹簍裡睡大覺,清醒貪玩時就去坐騾車。

到飯點時,趙小寶就躲在揹簍裡啃熱乎乎的雞蛋和餅子,趙大山也是如此,他們一口一個半個饅頭,不敢讓人看出來他們吃的東西是熱乎的,囫圇著嚥下去就完事兒。

人多走得就慢,夜裡歇在路上,有鏢師守夜,但趙大山還是不放心,讓昨日睡得舒坦的趙三地守夜,他則抱著裹在棉被裡呼呼大睡的趙小寶靠在樹上休息。

趙二田靠在大哥旁邊,一左一右護著小妹。

就這般交替著守夜,在第四日的中午,他們終於到了慶州府。

第一眼望過去,就是排成長龍的隊伍。

在縣城,能瞧見一匹馬就覺得很是稀罕了,而在府城,兩匹拉車的馬隨處可見,馬車也是他們從未見過的富麗堂皇,坐在車轅上的馬伕瞧著比鎮上的富貴人家還光鮮呢。

和對方對上視線,車伕還衝他們點點頭,雖然面無表情,但沒有半點看不起人的樣子。

趙大山有點激動,他覺得府城的人比縣裡的好,他以為越有錢有勢的人眼睛越是長在頭頂,眼下看起來不是那麼回事兒哈。

這一排隊就是近一個時辰,主要是押送貨物的隊伍太多了,商販進城檢查尤為仔細,趙大山仔細瞧了,守城門的兵爺有六個,腰間都彆著大刀,唬人的很。但百姓進城,他們也沒剋扣啥,交了進城費很爽快就放行,對商販檢查雖然仔細,只要沒違規,也不會故意扣押對方貨物,還是比較講理的。

進城費和縣裡一樣,成年人兩文,小孩一文。

趙大山身上帶著里長開的路引,也是以防萬一要來府城,人家檢查時他拿不出來就完蛋了,怕是要被抓到牢裡去。廣平縣的兵爺檢查沒有那般嚴格,交了進城費就通行了,但府城的守城兵爺會問他們從哪兒來,進城做什麼……趙大山就老實巴交說自己是來賣東西的。

結果官爺檢查他們的揹簍,除了一床褥子就是幾個竹筒,見兵爺面露懷疑,趙大山只得掏出懷裡的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參,小心翼翼掀開一點給對方看,訕笑道:“運氣好得了這物,就想來府城碰碰運氣。”


兵爺仔細瞅了他兩眼,沒說啥,擺手放行了:“下一個!”

這下別說趙大山,就連尚且懵懂的趙小寶都覺得府城比縣裡好,同樣都是守城門的兵爺,咋人家態度就這麼好呢?一點都沒有為難他們。

他們排隊時還聽見有人在說最近兩個月來府城做生意的外地行商變多了,入城檢查比去年還要嚴格呢。

之前還擔心會被為難,沒想到府城的兵爺還是很好說話的,可能和人家見多識廣有關,他們眼裡的稀罕物,別人許是見慣了的?

離開前,趙小寶衝著兵爺甜甜一笑,肉乎乎面頰露出倆梨渦,給兵爺看得一愣一愣的,嚴肅的表情都快維持不下去了。

好在一旁的同僚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他這才回神,勾起的嘴角再次繃直,唬著臉繼續檢查下一個。

隨著人流進了城,趙小寶頓時感覺兩隻眼睛都不夠用了。

這會兒差不多臨近午時,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主道寬敞得能同時容納四輛馬車並行。進城和出城的人實在太多,趙大山只能帶著弟妹往人少的地方走,生怕擋著貴人的路。

自進了城,他們臉上的震驚就沒消

失過,
以他們肚裡沒裝半點墨水的文采實在形容不上來府城的熱鬧繁華,嘴裡只會發出屬於鄉巴佬頭一遭進城的驚歎,只覺路好寬敞,人好多,商鋪好多,樓好高,馬好多,大家都穿的好好,有錢人看起來好多,連麵攤飄來的香味兒都比縣裡要濃郁。

人來人往,熱鬧喧囂,繁華異常,一派人間煙火氣。

雖然他們不懂咋說,但心裡就是這般想的,這個場景才是人間煙火氣,村裡灶房飄出的炊煙只能用“湊合活著”來形容。

驚歎過後,就是後知後覺的膽怯,看著閒散自在的府城百姓,兄妹四人忍不住看向彼此的穿著,頓時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放了,走路都變得拘束起來。

他們出門都穿上了最體面的衣裳,只在看不見的地方打了補丁,乍一眼望去還是很精神的。

可和府城的百姓一比,一看一個不吱聲。

人家穿的是棉衣,他們家就只有趙小寶的衣裳是棉,兄弟三人都是粗布短褐,只能和街邊兒蹲著的乞丐一較高下。

“這幾日吃不好睡不好,如今大老遠來了府城,咱也去吃碗麵吧,嚐嚐這裡的吃食味道如何。”趙大山拍了拍明顯情緒低落下來的三弟,“幹啥擺出這副表情,是怪爹孃沒把你生在府城當少爺?”

趙三地被戳穿了心思,臉一紅:“大哥你胡說啥呢,我哪有這麼想?就是心裡一時有點不得勁兒,感覺咱和人家差距好大啊。”

“是挺大的。”趙二田搓了搓手,一臉憨厚。

他覺得自家挺好的,在村裡也還成,結果出門一趟才發現,府城的下人穿的比鎮上的老爺夫人們還好。

以前他們去鎮上尋夥計,還羨慕過大戶人家的下人日子過得好,衣裳都沒有補丁。

結果來了府城,開了眼界,發現人家乞丐身上穿的都是不知打哪兒撿的破棉衣,洗乾淨估摸比他身上這身還體面呢。

突然覺得來府城撿垃圾也不失為一個前途光明的行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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