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叢音 作品

第 3 章 十分的安

 昨晚他又驚又餓,渾身乏力,都未洗漱就昏沉睡過去,如今臉上還殘存著昨日的水粉,唇脂在下巴糊成一團,挺瘮得慌。

 因是同父異母,只看眉眼他和楚召江的確有幾分相似。

 楚召淮將沉重的喜袍換下,開始盤算要如何順理成章遮掩面容。

 按照禮法後日便要歸寧,只要這兩日不被認出,回門那天就能將這燙手山芋扔回楚家。

 剛想到此處,喜房之外傳來一陣嘈雜的嚷嚷聲。

 “世子留步,王爺吩咐,不可……”

 “滾開!我爹才不會因為一個外人責罰我!如今那狗東西虎落平陽,本世子當然要去落井下石,他就等死吧!”

 “世子……王爺知道會動怒的!”

 楚召淮唇角微抽。

 楚召江的舊相識?不會這麼倒黴吧?

 喜房紅綢結綵皆已撤去。

 “砰”的一聲,雕花木門被一腳踹開,一個身著華貴的公子哥被幾個長隨擁簇著浩浩蕩蕩而來,瞧著來者不善。

 楚召淮循聲看去。

 一身墨綠衣袍外罩狐裘的少年眼睛幾乎翻到天邊去,看眉眼五官和姬恂有那麼幾分相似,可卻沒有鬼見愁自帶的煞和掩藏在好面容下的陰鷙,反而一瞧只覺不學無術腦袋空空。

 ……否則也不會說出“虎落平陽,我要去欺辱一番”的蠢話。

 楚召淮動作一頓,又想起方才下人喚的那句“世子”。

 他對姬恂的瞭解皆在那些可怖的傳聞中,雖然也曾聽說過璟王府有個小世子,本以為是個親生的奶娃娃,誰曾想竟然和他差不多大。

 那犬吊兒郎當地大步而來,瞧見楚召淮這滿臉胭脂水粉的可笑樣子,忍不住譏諷道:“小侯爺,多日不見,可還安好?”

 楚召淮一時摸不準這人想做什麼,保守地道:“十分的安。”

 世子問候完,又故作誇張地“啊”了聲:“我差點忘了,現在不能再叫小侯爺……”

 昔日仇敵一朝委身男人做妻,哪怕擔個“王妃”之稱,可對男人來說終歸也算折辱,風光不到哪兒去。

 “是的。”楚召淮並未聽出來其中譏諷之意,點頭表示贊同,“我與你父親成婚,已是拜了天地喝了合巹酒,你該改口稱呼我爹。”

 世子一愣,不可置信地瞪他:“爹?”

 “乖了。”楚召淮鐵公雞成精,掀開被子在裡面胡亂抓了把撒帳的乾果遞過去,充當給小輩的見面禮,“別嫌少,拿著,不夠再和爹說。”

 世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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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房?

 楚召淮抓緊喜袍,摸不準姬恂這話是真是假。

 洞房備了龍鳳紋高足酒盞,姬恂躺了足足半個月,倒酒的動作頗有種說不出的散漫,五指細而長,瞧著不太像久經沙場的,倒像是真正養在錦繡堆中的天潢貴胄。

 姬恂將兩盞酒夾在指縫間,隨意遞給楚召淮。

 “王妃,請。”

 楚召淮遲疑地將酒盞接過。

 京城上下人人都傳煞神姬恂命不久矣,恐怕活不過小年,如今姬恂卻絲毫不見將死的頹靡之態,昏睡半月醒來後還興致勃勃殺了幾個刺客大肆慶祝了一番。

 難道是迴光返照?

 也不太像。

 “咔嗒”一聲脆響。

 楚召淮回過神來,姬恂已捏著酒盞將合巹酒一飲而盡,隨手將玉質的酒盞扔開,帶著倦色半躺在寬大喜榻上。

 “怎麼?”姬恂問。

 男人帶著笑的眼眸明明溫柔如暖春,偏偏卻讓楚召淮心生畏怯,好似年幼時大雪日在深山孤身遇狼——那種畏怯是源自被當獵物捕食的本能,令人寒毛直豎。

 楚召淮不敢多說,將酒慢慢喝完,規規矩矩放置小案承盤上。

 姬恂不說話,只是注視著他。

 楚召淮心中忐忑。

 喜娘在他面上糊了一層又一層的厚粉,微微一笑都能天崩地裂出天塹鴻溝。

 對著這樣一張臉……

 應該起不了什麼欲.望吧?

 楚召淮腦子轉得幾乎冒煙也沒想好萬全之策,索性破罐子破摔,硬著頭皮先上了榻。

 喜袍是內廷御賜,花紋皆由金銀繡制,一層又一層繁瑣至極,楚召淮磨磨蹭蹭脫衣,一顆釦子恨不得解到天荒地老。

 姬恂也不出言戳破,就懶洋洋倚靠在豔紅枕靠中似笑非笑注視著他。

 像是在欣賞一出好戲。

 楚召淮察覺到姬恂的揶揄,愣怔一瞬,突然又生出白日“黃泉路一起死,人多熱鬧”這種冷靜又癲狂的念頭。

 姬恂要不嫌自己這張臉膈應,同房就同房。

 楚召淮一改方才慢吞吞的動作,索性連喜袍也不脫了,只放下鳳冠,長髮披散屈膝爬至姬恂身邊。

 視線落在姬恂鬆垮垮繫了個結的衣襟上,他故作淡然道:“冒犯王爺了。”

 姬恂眉梢一挑,想看他如何冒犯。

 無非就是解開衣襟……

 楚召淮俯下身。

 姬恂垂在一側的手指倏地一蜷縮,晦暗的瞳孔有剎那的擴散。

 楚召淮並未用手,反而垂頭張開齒縫叼住衣襟細帶一頭微微用力,打結的布料相互摩擦的聲音好似被放大無數倍,響徹姬恂耳畔。

 這個動作引誘意味幾乎赤.裸著糊臉上,可偏偏是用著張深夜索命的厲鬼臉,沒半分色氣可言。

 姬恂眸光幽深。

 楚召淮咬開鬆鬆垮垮的衣襟,仰頭壯著膽子看他:“王唔……”

 姬恂伸手掐住楚召淮的下巴,摸了一手的粉也不嫌髒,笑眯眯地道:“小侯爺不是罵本王死斷袖、短命鬼,如今竟心甘情願委身與我,楚荊勸了你什麼?”

 楚召淮一僵。

 見姬恂都把事兒放在明面上了,他沒再說那些一眼假的場面話,叼著衣帶如實道:“他說你已命不久矣,等熬死你,璟王府就屬我為尊。”

 這種咒人的話,姬恂聽了卻不動怒,還有病似的笑起來:“此言不假,王妃已進門,飲罷合巹酒洞完房,日後本王若遭了報應不幸短命,整個璟王府自然就是王妃的。”

 楚召淮眼皮跳了跳。

 真、真要洞房?

 姬恂拂開楚召淮,翻身下了榻。

 床幔垂曳而下,遮擋住男人高大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