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叢音 作品

第 27 章 作惡多端

 楚召淮午覺剛睡醒,就聽到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一聽架勢就知道是風風火火的小世子。

 不過這回卻沒有追在他屁股後面拼命攔的趙伯。

 楚召淮揉揉眼睛,正奇怪著,姬翊已跑了進來。

 “楚召淮,走走走,今兒咱們去護國寺出風頭去!”

 楚召淮還睏倦著:“哪兒?”

 “護國寺。”姬翊見他只穿著單薄裡衣,將整齊疊放一旁的衣服抱著扔床上,興奮不減地催促道,“我爹財大氣粗,讓咱們要去護國寺燒頭柱香,該求個什麼好呢。”

 楚召淮慢吞吞穿著衣裳:“不用在家守歲嗎?”

 “守什麼啊,我爹忙死了,從來不在家過除夕。”

 楚召淮穿衣的動作這才快了些,努力掩飾好奇,佯作不在意地問:“聽說護國寺是數百年的古剎,香火日夜不停,是不是很壯觀呀?”

 姬翊“咳”了聲,不自在地揪了下耳垂:“是的吧……你說話能不能別帶江南口音?”

 一開口注意力全在那嗓音上,都聽不清他說什麼了。

 “好吧。”楚召淮以為他聽不懂,繼續乖乖說官話,“臨安也有大廟,我來時曾去華光廟求過一支籤問財運。”

 “求了哪支?”

 “關帝靈籤的第十五籤。”

 籤文是:

 「兩家門戶各相當,不是姻緣莫較量。直待春風好消息,卻請琴瑟向蘭房」1。

 姬翊疑惑:“不是求財嗎?怎麼是姻緣?”

 “不知道,反正掉出來這支籤,找高僧解籤要二兩銀子,我沒舍……”楚召淮一噎,蹬著靴子乾巴巴地轉折,“我沒帶夠銀子,便沒解,求籤姻緣和財運八成相通,應該是說我求財時機不合時宜,要等開春才能好些。”

 但他來到京城接連發財,連孃親的嫁妝也都奪了回來。

 許是不準的。

 這次去護國寺可以再求一支。

 姬翊看不慣他的慢性子,直接拿起雪白鶴氅披在楚召淮身上:“梁枋八成已經到了,咱們坐他的車去——趙伯,給王妃收拾幾套衣裳,我們初二再回來。”

 趙伯已將東西收拾好,見楚召淮懵懵地跟著姬翊出來,上前將小手爐塞過去。

 楚召淮接過,溫聲道了謝。

 兩人被隨從擁著出了王府門。

 門口不知為何人來人往,陣仗極大,姬翊正疑惑著,一隻雪白的影子突然從不遠處嗒嗒奔了過來。

 楚召淮定睛一看,臉上空白一瞬。

 姬翊彎下腰,親熱地喊道:“六出!”

 那隻叫“六出”的雪狼狂奔而來,跑到姬翊面前便矜持地停下,不情不願地用腦袋蹭姬翊的膝蓋,只是那尾巴卻像狗似的甩來甩去。

 姬翊好久沒見這隻雪狼,伸手撫了半天,突然聽到後面傳來趙伯的一聲。

 “王妃!”

 楚召淮踉蹌著往後一仰,若不是身後隨從七手八腳扶住他,恐怕得後腦勺撞門檻上當場開瓢。

 姬翊看他嚇得臉都白了,忙伸手握住六出的嘴:“別怕別怕,六出很乖,從不咬人。”

 楚召淮腿上的傷本就沒好,這下嚇得更是雙膝發軟,幾個人扶都扶不住,冷汗都下來了。

 年幼時被雪狼撕咬著小腿拼命往後拖的記憶如潮水似的襲來,明明傷早好了八百年,他卻恍惚覺得此時小腿還是一片潮溼泥濘,猙獰的血順著小腿往下滑落。

 倏地,一道哨聲響起。

 六出“嗚”了聲,蔫蔫地夾著尾巴往回跑,一溜煙竄上最近的馬車。

 裡面傳來梁枋的一聲驚呼。

 姬翊趕忙來扶楚召淮:“沒事吧,嚇著了?”

 楚召淮勉強穩住心神,故作鎮定地搖搖頭:“怎麼會,嗚,一隻狼而已,嚇嚇嚇不著我。”

 姬翊:“……”

 哭音都出來了。

 六出竄到梁枋馬車上死活都不肯出來,姬翊還在愁著,殷重山不知從哪兒出現的,頷首規規矩矩道:“王妃,請上前面的車駕。”

 姬翊疑惑望去,臉微微一綠。

 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嗎,他爹不是從不信神佛進寺廟?

 馬在原地小踱著步,金飾相撞的清脆聲傳到楚召淮耳畔,抬眼便是熟悉的金石奢靡。

 是姬恂的馬車。

 楚召淮呼吸一頓。

 殷重山小心地道:“王妃,請。”

 與其和姬恂共坐一輛馬車,楚召淮寧願讓狼吃。

 他面無表情抬腳走向梁枋馬車。

 “嗷嗚——”

 雪狼從車簾探出個腦袋來,仰天叫了聲。

 楚召淮眼前一白,差點又要往後栽,腳尖一轉匆匆朝前面走去。

 還是見煞神吧。

 楚召淮扶著殷重山抬起的小臂踩著腳凳上了馬車,剛進去還未來得及收拾好情緒面對姬恂,被嚇到的雙膝一軟,整個人踉蹌著往前撲去。

 手中的小手爐直接摔了下去,滾滾的熱意蒸騰朝著面門而來。

 楚召淮只覺得眼前一晃,一隻結實有力的手斜斜從旁邊伸來,準確無誤扣住他的腰身,堪堪沒讓他摔到散亂地面的炭上。

 那隻手穩如磐石,扶住他整個人也沒有絲毫搖晃。

 楚召淮驚魂未定,撐著手坐穩後抬眼看去。

 姬恂仍是大冬日穿單衣,今日一襲玄衣寬袍,墨髮束帶,倒有種道骨仙風的飄然感。

 他垂著眼拿吃糕點的銀筷將小手爐的炭一一撿回去,合好蓋子遞給楚召淮。

 楚召淮呆呆接過,下意識道:“多謝王爺。”

 姬恂見他臉色蒼白,眼眸動了動,溫聲問:“怕狼?”

 楚召淮已緩了過來,搖頭道:“那雪狼是王爺養的嗎?”

 “嗯。”姬恂撩開窗簾讓冷風灌進車駕中,不過很快又像是記起什麼,慢條斯理放下簾子,淡淡道,“年少時冬獵撿到那隻狼崽,見著可憐,索性便養著了。”

 楚召淮:“哦,王爺心善。”

 內心卻想:“確定不是想養大狼崽子剝了皮做墊子嗎?”

 姬恂眉梢輕挑,笑了起來:“王妃這話,似是有些違心?”

 楚召淮心想好敏銳啊,看來被人罵出經驗了,面上恭敬得很:“王爺明鑑,此乃肺腑之言,絕無半分奉承。”

 兩人交談如常,但在外駕車的殷重山聽得牙疼。

 宮宴之前,王妃每回說話語調都是自在鬆散的,有時說開心了還會冒出幾句聽不懂的江南語,眼神赤忱而清澈。

 如今……

 聽聲音都能想象出他定是神色淡淡,看著王爺的眼神……不對,恐怕他只垂著眼,看都不看王爺。

 殷重山猜不透王爺的心思,若是在意為何不和王妃交談,如果不在意,這兩日又做什麼不顯露的哄人?

 做記注、請御廚、花大價錢買下頭柱香……

 王爺對世子都未這麼用心過。

 殷重山百思不得其解。

 王爺到底把王妃當妻子還是棋子?

 車內,王爺問:“還在生氣嗎?”

 楚召淮一愣,似乎沒想到這話會從姬恂口中說出。

 這兩日他對自己不管不問,楚召淮還當他不再管這顆無用棋子的死活,更不可能在乎他的情緒。

 楚召淮嘴唇輕輕抿了抿:“沒有的。”

 太和殿宮宴上,他並未受“替嫁”一事的牽連,比失了爵位的楚荊和沒了兩指的楚召江相比,已算是全身而退。

 姬恂和他無親無故,一個被硬塞來的假王妃而已,拿來設局,理所應當。

 楚召淮沒有立場和緣由生氣。

 這兩日他悶悶不樂,不想見姬恂,一是想安安靜靜等著姬恂想起後讓他收拾行囊滾蛋,二則是被太和殿的陣仗嚇到了。

 他第一次見識到權力的威勢。

 半句話便能傾覆巍峨大山。

 他只是螻蟻。

 姬恂又問:“那是……怕我?”

 楚召淮搖頭:“不敢。”

 姬恂笑了:“那你手抖什麼?”

 “是凍的。”

 “重山。”姬恂道,“將姬翊車上的炭盆弄來。”

 楚召淮:“……”

 很快,在姬翊“哎哎?!我炭盆!我的上等金絲檀木天炭!”的哀嚎中,殷重山肅然將搶來的炭盆放在王爺車駕中。

 車駕比不得屋內寬敞,很快熱意瀰漫,溫暖如春。

 楚召淮和金絲炭大眼瞪小眼,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