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叢音 作品

第 36 章 噩夢中

 姬恂閉眸躺著,呼吸逐漸均勻。

 楚召淮伸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人沒反應,索性也裹著被子躺在最裡邊眯一會。

 姬恂還未痛不欲生地要藥,想來得到晚上才能徹底發作。

 還是先養精蓄銳。

 楚召淮找好理由,愜意擁著被子睡了。

 ***

 姬恂的夢中,仍是遍地屍山血海的戰場。

 敵軍如山似海,蜂擁而上,雨水混合著血沖刷鎧甲,電閃雷鳴泛著冷而寒的光。

 姬恂撐著斷劍艱難起身,微仰著頭看去,那脖頸下的傷口涓涓流血,染紅殘破的輕甲。

 寧王站在不遠處的屍海中,眉眼仍是霧似的,只聽得聲音輕緩傳來。

 “姬恂,回去。”

 姬恂眸瞳倏地睜大。

 漫天的雨水停滯,再次砸下來時卻是紛紛揚揚的大雪。

 寧王一襲獵裝,肩上披著披風策馬行在前方,只留給他影影綽綽的背影。

 他側眸看來,還是一團霧,笑著道:“……回去,今年冬獵,聖上在為太子造勢,你一箭一隻獵物,滿朝目光皆被你引去,太子倒要恨死你了。”

 年僅十五歲的姬恂一襲黑衣坐在馬上,馬尾高束,披風滾了貂裘毛邊,說不出的恣意張揚。

 他懶洋洋握著馬繩,笑眯眯道:“這般造勢豈不太過麻煩?何不將此番冬獵所有男兒的箭羽皆打上東宮標誌,這樣東宮所獵之物成千上萬,海沸山搖的勢,必定名垂青史。”

 寧王失笑:“胡言亂語——收好你的箭,隨便射只野兔便好。”

 “我已換成尋常箭了。”姬恂揹著弓,散漫地說,“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卻還處處掣肘,打個獵都不自在。皇兄,我們何時回去?”

 寧王道:“快了,過了年便回。”

 寧王很懂得明哲保身,哪怕打個獵也不冒尖出頭,策馬溜達著,時不時射空一箭。

 姬恂嫌他太慢,一夾馬腹:“我先行一步,打個狼給阿翊做狼牙手串。”

 寧王蹙眉:“姬恂,慢些……”

 姬恂才不管,終於自在在林間策馬。

 聽說有人在撲鹿臺瞧見過雪狼,姬恂駕馬在山林間尋找。

 只是找了大半天,連只野兔都未尋到。

 姬恂話已經先放出去了,抿著唇四處溜達,心中琢磨要不去光祿寺問問看有沒有狼牙。

 恰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聲狼吼和稚嫩的嗚咽聲。

 姬恂眸光一動,立刻策馬上前。

 純白雪地上已開出猙獰豔紅的花,一隻面容猙獰瞳孔森然的雪狼正在撕咬一個半大孩子,右腿幾乎被咬斷,傷口深可見骨。

 姬恂眉頭皺起,來不及多想直接搭弦拉弓。

 咻的一聲,箭準確無誤射入雪狼脖頸,巨大身軀應聲而倒。

 奄奄一息的孩子茫然朝他看來,面頰一點痣在鋪天蓋地的雪白中顯得極其灼眼。

 ……還有那雙含著淚的漂亮的眼。

 姬恂注視哭得滿臉是淚的孩子,他在戰場長大,從未見過這般脆弱得像雪的人,挑眉道:“京城人倒是英勇無畏,打個獵還得親身飼獸?”

 那英勇無畏的孩子呆呆注視著他,不知是疼的還是被他這張嘴氣的,忽然往雪地一栽,暈了。

 姬恂:“……”

 作者有話要說

 小水:童年濾鏡美化救命恩人。

 【感謝支持,這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呀,愛你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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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來。

 這話若是在之前,楚召淮肯定顛顛跑過去了。

 可如今姬恂這副鬼氣森森要索命的模樣,他嚇得渾身的毛都要炸起來了,恨不得撒腿就跑,哪兒敢靠近。

 楚召淮又往後退了一步,訥訥道:“王爺要不自己取針吧……”

 拔針拔這般利索,想來也不需要他。

 察覺楚召淮離他遠了些,姬恂瞳仁悄無聲息擴散,越發幽暗陰森。

 但他向來耐心十足。

 釣魚需要潑灑魚餌,才能引得大魚咬鉤。

 姬恂緩緩笑開了:“不是說要用鎖鏈捆住我嗎,我就在此,你來。”

 楚召淮艱難吞嚥了下,扭頭和周患說:“你、你快去。”

 周患扛著箱子就要去捆王爺。

 姬恂眸瞳陰冷,漠然掃他一眼。

 周患:“……”

 周患胸口還被打得生疼,難得有眼力勁停下步子,在原地欲言又止。

 楚召淮茫然回頭。

 姬恂又笑了,柔聲說:“我只要你來。”

 瘋子不講道理,又因方才和周患的交手,姬恂動作過大脖頸處的金針已深陷進去幾根,凌亂髮間更有數根被折歪。

 頭上穴位極其重要,若針陷得太深,恐怕姬恂這輩子都要當個瘋子了。

 楚召淮深深吐了口氣,決定破罐子破摔。

 大不了死給他看,就當還了這條命。

 姬恂站在寢房門口門神似的,有人靠近便渾身緊繃要殺人,楚召淮只好讓周患先將箱子搬去暖閣,他踩著廢墟輕手輕腳一步步上前。

 姬恂視線一直懶洋洋注視著楚召淮,手仍然抬著。

 楚召淮吞嚥了下口水,小心翼翼抬手探去。

 姬恂眸瞳浮現一抹笑意,猛地往前握住楚召淮冰涼的爪子,微微一用力將人輕而易舉拽到身前。

 楚召淮踉踉蹌蹌撞到他懷裡,嚇得渾身緊繃:“王、王爺!”

 姬恂冰冷的手勾起楚召淮的下頜,微微湊上前,注視著這張漂亮的臉如他所願,真的浮現了驚恐和抗拒。

 ……卻並不如之前想象中那般快意。

 姬恂似是不解地問:“你怕我?”

 楚召淮喉結滾了滾,明明眼圈通紅,羽睫劇烈顫著幾乎能滾落清淚,卻還強撐著說:“沒有,我只想為王爺取下金針。”

 金針?

 姬恂似乎想起什麼,扣住楚召淮未受傷的左手,牽著他的手指緩緩撫上自己的脖頸。

 他歪著頭,方才硬拔出金針那穴位已緩緩滲出血,細細血線順著脖頸往下滑落,好似被刀刃劃出一道傷痕。

 楚召淮看到血,微微一愣。

 姬恂眼瞳好似溢滿濃烈得化不開的毀滅欲,語氣動作卻是溫柔的,帶著笑意道:“那便勞煩神醫了。”

 能和姬恂對答如流,明明看著氣勢可怖卻無攻擊力。

 楚召淮輕輕鬆了口氣,反手扣住姬恂的手,輕聲說:“我們進房取針,好嗎?”

 姬恂眸瞳一直注視楚召淮的唇:“好。”

 恰好周患從暖閣出來,朝楚召淮一頷首,表示鎖鏈已布好了。

 楚召淮扶著姬恂的小臂往暖閣走。

 姬恂走了兩步突然停下步伐:“去哪兒?”

 楚召淮又提起了心。

 不是都答應了,怎麼又出爾反爾?

 “去我的房間,取針。”楚召淮小聲地說。

 姬恂“嗯”了聲,不再抗拒,任由楚召淮扶著他進了暖閣。

 炭盆已被搬了出去,室內還殘留著暖意,將楚召淮常年身上那股獨特的藥香薰得似有若無飄蕩四處。

 楚召淮正要將姬恂扶去連榻上,可定睛一看連榻乾乾淨淨,啥也沒有。

 鎖鏈呢?!

 楚召淮不可置信地朝裡屋望去,就見床幔撩開的床榻上,周患將鎖鏈固定在床頭四角,還將楚召淮一早疊好的被子掀開墊在下面。

 楚召淮:“……”

 周患到底會不會做事?!

 怪不得平時姬恂遇事只喊殷重山。

 事已至此,也沒了回頭路,楚召淮只好不情不願將人扶上榻。

 姬恂一路都很溫和順從,比尋常都要好相處。

 楚召淮逐漸放下心,等人坐在榻上,趕緊去弄鎖鏈,省得他又發瘋往外跑。

 只是周患尋來的這套鎖鏈似乎是詔獄中刑訊的一種,瞧著繁瑣難弄,楚召淮叼著鑰匙擺弄半晌也沒尋到如何捆手。

 姬恂盤膝坐在那打量著楚召淮,見他急得腦門都冒出汗,體貼道:“要我自己來嗎?”

 楚召淮愕然看他。

 發瘋的姬恂……竟然這麼好說話嗎?

 好像也就看著可怖點。

 楚召淮乾巴巴道:“好啊。”

 姬恂笑起來,竟然真的從楚召淮手中接過鐐銬,三下兩下扣在自己的腳踝上。

 楚召淮歎為觀止,徹底安了心。

 姬恂脖頸和耳後已有針深陷進去,楚召淮趕忙爬上前,跪直身體小心翼翼為他取針:“別亂動。”

 姬恂注視著幾乎送到他懷裡的軀殼,眸瞳一收一縮似乎在做某種掙扎,許久才道:“嗯。”

 楚召淮睡相不好,偌大床榻幾乎角落裡全被蹭得又甘又苦的藥香,絲絲縷縷往姬恂鼻尖鑽。

 姬恂直勾勾盯著楚召淮,大掌扣著鎖鏈在另一隻腳踝上一環。

 鎖鏈叮噹作響,咔噠聲鎖住雙腳。

 楚召淮並未注意姬恂的眼神,他只著單薄襴衫跪在榻上,小心翼翼將金針一根根取下。

 他施了十七根針,去掉被姬恂自己拔掉的,最後卻只尋到十五根。

 楚召淮嚇壞了,趕忙湊到近處一寸寸尋找金針。

 姬恂喉結輕動,將第三條鎖鏈扣在右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