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翎 作品

第 47 章 “我也愛你。”

 阿青不識字,寫狀書之事只能交給賀枕書代筆。

 這活賀枕書再熟悉不過。先前為了他爹的事,他不知寫過多少封訴狀。不僅有呈給縣令的,還有託人送去州府,甚至京城的。不過結局顯而易見,都被安遠縣那狗官壓下,抑或焚燬。

 阿青家的事他本就知曉得七七八八,又詳細詢問了幾個問題之後,便洋洋灑灑寫好了狀書。他將那狀子遞給阿青,後者卻是輕輕嘆息一聲。

 “以前,爹爹也不願意我嫁給他。”阿青輕聲說道,“但他待我很好。”

 年輕時的周常,會帶他去山上看日落,會走十幾里路給他買愛吃的飴糖,會給他講很多很多發生在遠方的故事。生活在這僻壤山村的小雙兒,從沒有人那樣待他好,那樣給他講故事。

 可他後來才知道,那些不過是話本子裡常見的手段,是另有目的的花言巧語。

 從一開始,周常就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樣。

 “不是你的錯,是他騙了你。”賀枕書認真道,“你很勇敢,阿青。”

 這世上不知道多少人,在遇人不淑之後,卻沒有勇氣改變現狀。可阿青不同,他很早意識到了對方並非良人,並開始努力自救。

 沒有多少人能夠走出這一步。

 賀枕書又道:“那混賬配不上你,你以後一定會遇到更好的人。就算遇不到也沒關係,阿青這麼厲害,自己也能過得很好。”

 “嗯。”阿青點了點頭。

 他稍頓一下,又道:“如果里正大人真能替我做主,或是……他再也不回來,也不用麻煩你照顧安安了。”

 “說什麼呢?”賀枕書收起用完的紙筆,詫異地看向阿青,“安安可是我徒弟,我還要親眼看著他考上科舉,出人頭地。拜師茶都喝了,你不會現在要反悔了吧?”

 阿青愣了下。

 他轉頭看向臥房方向,哭累的小崽子早已睡熟,唯有睫羽還帶著明顯溼意。阿青已經有快一個月沒見過孩子,安安穿上了柔軟的新衣服,長胖了些,氣色也比以前好了不少。

 他的兩位師父都對他很好。

 “嗯,不會反悔。”.

 來阿青家幫忙的男人已經陸續離開,賀枕書走出房門時,院子裡只剩下裴長臨一個。阿青家沒有男人,他自然不方便進屋,只能在院中等待。但他也沒閒著,擼起衣袖彎腰修補著被踢壞的柵欄。

 阿青家院外的柵欄被踢壞了好幾處,裴長臨挑了幾處破損不嚴重的,用麻繩藤蔓重新固定,已經看不出被損壞過的痕跡。

 聽見開門聲,裴長臨直起身來:“好了?”

 賀枕書:“嗯,好了。”

 裴長臨點點頭,去院子邊舀水淨手,道:“這幾個地方要重新加固,我回去挑幾塊木頭,下午再過來一趟。”

 小病秧子最近修房子上癮,最見不得這些。

 不過下河村就裴家一家木匠,鄰里間有房屋要修補,本就是裴家的活。阿青點了點頭,朝他道了謝。

 片刻後,兩人離開阿青家。

 應付完那群不速之客,村中家家戶戶皆歸家吃飯。飯菜香氣瀰漫在村中,遠處炊煙繚繞,嫋嫋騰上半空,又消融於靜謐的遠山和天幕之上。

 是與城中截然不同的煙火氣。

 常慶早早跟著姐夫回了家,只剩裴長臨和賀枕書兩人並肩走在碎石鋪成的小路上。

 賀枕書偷偷朝身邊人看去。

 阿青的遭遇,在這個時代其實不算罕見。

 事實上,賀枕書在出嫁前,也曾擔心過自己未來的夫家會不會是個兇惡之徒。所以他才會那麼抗拒,滿身尖刺,甚至在最初幾世鬧出了些不好的亂子。

 但事實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他的夫君,是個極溫柔的人。

 賀枕書過去總覺得自己運氣很差,他想與詩書為伴,卻偏偏是個不能踏入書院的雙兒。想要家庭美滿,卻偏偏遭遇禍事,一家人分崩離析。想要自由,卻偏偏被困在這個僻壤山村。

 他曾經以為,自己再也回不到原本平靜安寧的生活。

 是因為憐憫他運勢太差,上天才讓他遇到了這個人嗎?

 就好像書中那些經歷了漫長旅途、踏過無數荊棘的旅者,終於尋獲了他的珍寶。

 賀枕書看得有些出神,裴長臨察覺到了什麼,回過頭來。

 賀枕書輕咳一聲,若無其事:“沉不沉啊,要不我來拎吧。”

 裴長臨手裡拎著一筐雞蛋,是臨別前阿青偏要塞給他們的,作為寫狀書和修補房屋的報酬。裴長臨沒動,語氣有點無奈:“在你心裡,夫君到底是有多沒用,一筐雞蛋都提不了?”

 賀枕書笑起來,踢開腳邊一顆石子:“你可不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麼?以前連路都走不動,還要我背呢。”

 裴長臨:“……”

 裴長臨道:“我最近體力好了很多。”

 不知是不是近來總和一群身強體壯的工匠待在一塊,裴長臨對自己的體格和力氣產生了微妙的不滿,總是有意無意在賀枕書面前強調自己體力上的進步。

 但他身體情況擺在那裡,就算想改變,短期內也很難做到。

 賀枕書只能哄著:“好好好,知道你厲害。”

 裴長臨低哼一聲,並不滿足:“就這樣?”

 賀枕書:“那你還要如何?”

 小病秧子近來把恃寵而驕這四個字詮釋的淋漓盡致,以前分明只要哄兩句就開心得不行,現在卻……

 阿青家離裴家本就不遠,二人拐過一條前後無人的小巷,便到了裴家門外的那片空地。從現在的角度已經能看見裴家的大門,以及停在裴家門前那輛的華貴馬車。

 裴長臨停下腳步。

 “你沒有別的話要對我說嗎?”他偏過頭來。

 賀枕書一愣,別開視線:“什麼話?我沒什麼要說呀……”

 “可你明明今天一直在看我。”

 “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裴長臨語調放得極輕,略低的嗓音帶了點少年特有的啞意,聽得賀枕書耳根發麻。

 是故意的。

 賀枕書確信。

 心事被人戳穿,賀枕書臉頰火燒似的燙起來,虛張聲勢:“我自家的夫君,我不能看嗎?而且你明明——”

 明明他平日也時常盯著賀枕書看,從沒見他有半分難為情,換過來怎麼不行?

 但賀枕書沒能把話說完。

 裴長臨上前半步,將兩人間的距離縮短得幾近於無。

 裴長臨近來氣色好了不少,唇色紅潤起來,眼中也帶上了過往從未見過的神采。賀枕書驟然對上那張英俊的臉龐,到嘴邊的話忘了個乾淨,微微愣神。

 模樣呆呆的。

 裴長臨惡作劇得逞般輕笑一聲。

 “沒關係,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四下無人,一牆之隔的背後,有鄰里細碎的閒聊,有雞犬家畜的鳴叫。他將賀枕書圈在懷中親吻。

 “我也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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