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白 作品

第49章

    長公主與楚瑜該談的,都在昨日談了,此刻能談的,也不過就是些胭脂水粉,家長裡短。顧楚生聽得不耐,長公主的目光讓他如坐針氈,他終於壓抑不住,想早點結束了談話離開,於是抬頭看向長公主,認真道:“公主今日相邀,可是有事要同下官吩咐?”

    聽到這話,長公主“噗嗤”笑了出來,她低頭瞧向楚瑜,小扇遮住半邊臉,笑道:“本宮不過是聽聞顧大人風姿猶佳,特邀前來,顧大人無需如此拘束,且將本宮當做朋友,喝酒聊天,大可隨意。”

    長公主從不是遮掩的人,這話出來,顧楚生便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靜靜看了一眼楚瑜,見對方面色平靜飲著酒,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顧楚生覺得怒氣從內心湧現上來,然而他知道如今在長公主面前不可放肆,便壓著氣性,冷著臉,沒有出聲。

    長公主看出顧楚生怒了,似也覺得不妥,她輕咳了一聲,舉杯朝著楚瑜送去道:“來來,大夫人你我再飲一杯。”

    然而酒方送出去,長公主就突然撞到楚瑜舉杯的手上,酒撒了楚瑜一身,長公主忙道:“呀,冬日寒涼,這可怎好?”

    楚瑜已經明白了長公主的意思,她今日本來想請的也只是顧楚生,如今怕是想同顧楚生單獨說幾句話。楚瑜也不是不懂事的人,忙笑了笑,起身道:“此事無妨,妾身馬車中常備有換洗的衣服,勞煩公主稍後片刻,妾身換過衣服就來。”

    說著,楚瑜起身,行了禮告退下去。

    顧楚生如何不明白她們這一唱一和?他捏著拳頭,目光落到楚瑜從容不迫的背影上。

    她是當真沒有半分情緒的。

    明知道長公主是個怎樣的人,明知道長公主抱著怎樣的心思,可她說走就走,沒有半分拖泥帶水。

    若是真的喜歡他,此情此景,怎能無動於衷?

    若是真的喜歡他,如此無動於衷,又是怎樣薄涼心腸?

    重生以來,從未有過的痛苦和羞辱湧在顧楚生胸口,他垂著眼眸,身體緊緊繃直,低垂著眼眸,怕別人看出他此刻內心中的滔天巨浪。

    楚瑜走出去後,長公主揮了揮手,房裡所有人也走了出去,長公主沉默了片刻,見顧楚生一直低著頭,她便持著小扇子,來到顧楚生身前,半蹲下來打量他。

    “公子真是生得好容貌,”長公主讚歎出聲:“方才公子進來,妾身便覺滿堂蓬蓽生輝,公子如日月彩霞,當真是光彩奪人。”

    長公主沒有用“本宮”,反而是用了“妾身”,這樣的稱呼,可謂禮遇。

    然而顧楚生仍舊不言語,長公主便知道這些花言巧語對於顧楚生沒用,笑眯眯瞧著他道:“顧公子如今,尚還是九品縣令吧?不知道在昆陽之事,顧大人可曾懷念過華京旖旎?”

    顧楚生還是不出聲,長公主覺得有些無趣了。她回到自己位置上,撐著下巴,轉著自己的小金扇道:“顧公子啊,你可知若非特殊際遇,以你父親的罪過,你再有如何才能,怕都要在昆陽待一輩子了。何不如給自己找條捷徑呢?”

    說著,她身子往前探了探:“顧公子,何不瞧瞧我呢?我長得也不算醜吧?”

    這一次,顧楚生終於抬頭了。

    他靜靜看著長公主,神色平靜:“明明那個人放在身邊從沒換過,何必假作多情四處激他?”

    聽到這話,長公主面色鉅變。

    顧楚生施施然站起身來,語調淡然:“今日酒宴,顧某不勝感激。長公主不是強人生所難之人,若非他事,顧某告辭。”

    說著,他便往外走去。長公主看著這人似乎壓抑著什麼情緒的背影,嘲諷笑開。

    他刺了她,她自然不會讓他舒坦,她勾著嘴角,冷著聲道:“我可是同大夫人說明白了你今日來做什麼的。”

    顧楚生頓住腳步,片刻後,他啞聲道:“我知道。”

    說完,他疾步走了出去。長公主抓起手邊金盃,就朝著他砸了過去。

    顧楚生腳步不停,一路直行往外,沒過多久,一個身著水藍色廣袖長衫的男子走了進來,他眉目清朗,神色柔和。

    他走到長公主身前,彎腰撿起那酒杯,含笑道:“人沒留住?”

    長公主冷哼了一聲,朝著外面道:“是本宮覺得他無趣,不要了!”

    “那答應衛大夫人的事,如何了呢?”

    那男人將酒杯扣在長公主桌前,長公主擺了擺手:“我不和錢過不去。”

    男人笑出聲來,沒理她口是心非,將狐裘披到她身去,溫和道:“下次多穿點兒,天冷了,你穿點毛茸茸的,好看。”

    長公主冷冷一笑,扭過頭去,卻也沒多說。

    楚瑜換了衣服,就站在門口等著,外面下起小雨,她披著羽鶴大氅,雙手捧著暖爐,仰頭看著雨水落到青瓦之上,如線一般墜落下來。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沒有回頭,詢問道:“長公主可有留宴的意思?若是有的話,便同她說,我抱恙先走了。顧楚生不用理會……”

    她說著轉過頭來,看見顧楚生停在她身前那一刻,她微微一愣,慢慢張大了眼睛:“你怎的在此處?”

    顧楚生靜靜看著她,目光裡似有烈火燒灼。楚瑜手裡抱著暖爐,慢慢反應過來,笑出來道:“你今日打扮得這樣好看,我還以為你是知曉長公主的意思,故意前來的。倒是我誤會了。”

    顧楚生沒說話,晚月撐起傘,楚瑜穿上木屐,走進雨裡,淡道:“那就回去吧。”

    顧楚生捏著拳頭,看著那人從容背影,感覺喉間一片腥甜。

    他剋制住自己所有衝動,跟著楚瑜出了府邸,到了馬車前,出上了馬車,剛要讓人起程,就看見一雙手猛地搭在馬車邊上,隨後車簾便被掀開,露出顧楚生冷峻的面容。

    冷風捲席而來,顧楚生沒有打傘,冬雨噼裡啪啦砸在顧楚生身上,將他精心準備這一身砸得狼狽不堪。

    楚瑜靜靜瞧著他,晚月上前去,冷著聲道:“還請顧大人回自己的馬車,否則休怪奴婢無禮了。”

    顧楚生沒有說話,他就盯著楚瑜,他雖然什麼都沒說,楚瑜卻也知道,他是不會下這車的。

    她嘆了口氣,有些無奈:“有什麼話,進來說吧。你這樣,不好看。”

    晚月皺了皺眉頭,看了一眼楚瑜,見楚瑜抱著暖爐,斜靠在馬車上,神色泰然,她也就明白了楚瑜的意思,下了馬車,去了另一輛馬車。

    顧楚生終於進來,坐在離楚瑜最遠的角落裡。楚瑜攏了攏大氅,抬眼瞧他:“有什麼話想說,你便說吧?”

    “你……知道長公主的意思。”

    他沙啞開口,這話說出來,他驟然發現,這不是他在責問她。

    這分明是她捅了他一刀,他握著那刀一點一點,刀刃劃過他的肺腑,磨得他連呼吸都覺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