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白 作品

終章·一

    衛韞思索著,旁邊陶泉捻著鬍鬚道:“王爺是在想什麼?”

    “先生,”衛韞抬眼看向陶泉:“您說,您若是趙月,如今想要請人幫忙,會請誰呢?”

    陶泉笑了:“趙月如今敵人就是您、宋世瀾、楚臨陽三家。宋世瀾是牆頭草,楚臨陽以百姓為重,您與他血海深仇,所以首要對付的,肯定是您,那我必然是要聯繫北狄的。”

    衛韞點點頭:“還有呢?”

    “楚大小姐與衛家關係天下皆知,楚臨陽又極看重家人,所以要想辦法牽制住楚臨陽。一方面已經綁了楚大小姐,另一方面必然要煽動陳國,讓陳國騷擾洛州,楚臨陽才無法脫身。”

    “你若想讓陳國騷擾洛州,要怎麼辦?”

    “陳國與洛州征戰多年,本有世仇,許以重利。”

    “不夠。”

    “那王爺是覺得……”陶泉有些疑惑,衛韞目光銳利:“陳國土地貧瘠,主要以旱稻和牛馬為食,數次犯境,均因國內災害無糧。今年他們量產普通,我若是趙月,想讓陳國出兵,必定分散在各地,以雷霆之勢高價購糧。等上面發現糧食不足,再許以重利給國君。”

    陶泉沒說話,衛韞將手中書信放在一邊,站起身來:“咱們速度不能比他慢。”

    “王爺的意思是,他們高價購糧,我們就低價賣糧,保證了陳國的糧食供給……”

    “王爺。”說話間,沈無雙走了進來,笑著道:“聽說王爺叫我?”

    衛韞沒說話,他轉過頭去,看著沈無雙道:“想請你幫個忙。”

    “嗯?”

    “殺個人。”

    衛韞這話讓沈無雙愣了愣,衛韞平靜道:“趙月如今肯定在四處求醫,你偽裝一下,去給趙月看病。他這個人疑心病重,你去了之後千萬別耍手段,給他好好看,然後你以會診之名見到玉琳琅。”

    “玉琳琅?”

    沈無雙提了聲音:“她去給趙月看病了?”

    “嗯,”衛韞聲音冷淡:“她不能醫好趙月。你見到她,能策反最好,若不能,”衛韞沉下身來:“好好送她上路。”

    “那我怎麼回來?”

    沈無雙愣了愣,衛韞沒有說話,他抬眼看向沈無雙:“你帶上一隻信號彈,到時候把藏身的地點發出來,我的人會去接你。”

    “不過,”衛韞猶豫了片刻:“我不能百分百保證……”

    話沒說完,沈無雙卻是明白了,他沉默著想了想,卻是笑了:“行。”

    他開口道:“要我出不來,我就讓趙月一命換一命。”

    “儘量回來。”

    “看造化咯。”

    沈無雙吊兒郎當聳聳肩,他隨後道:“那我去吩咐一下,將軍中常用的藥物都準備好,明早出發。”

    聽到這話,衛韞猛地想起什麼,突然叫住他:“軍中有什麼必須要有的藥嗎?”

    “什麼?”

    沈無雙愣了愣,衛韞繼續道:“有什麼藥物,是軍中必須要,不可或缺的嗎?”

    “當然有,”沈無雙笑起來:“有一味最基礎的藥,專門用來止血,而且可以預防感染和瘟疫,最重要的是這種要便宜,你知道軍中的藥大多昂貴……”

    “你知道陳國軍中用藥的情況嗎?”

    “不難猜,”沈無雙迅速開口:“這種基礎的藥一般是自己國家產出來,一旦長途運輸都會變得昂貴,軍資承擔不起。陳國有一味叫霜紅的藥,就等於我們這……”

    “他每年量產多少?”

    衛韞就著這味藥迅速問起來,沈無雙雖然不知道衛韞問這個做什麼,卻還是老老實實回答。

    衛韞聽完沈無雙說完後,點了點頭,沈無雙見衛韞沒有開口,便道:“那我走了?”

    “嗯。”

    衛韞應聲,等沈無雙走到門口,他突然叫住他道:“無雙,”沈無雙回過頭,就看見青年抬頭看著他,認真道:“保重。”

    沈無雙愣了愣,隨後擺手道:“放心,不會出事。”

    說完,沈無雙頓了頓,他終於道:“衛韞,其實人有時候做人不能做太好,也別太為別人著想,要自私一點,想要什麼就說,想做什麼就做,別一味容忍縱容。對人好太久了,別人就會不珍惜,覺得你做這些理所應當。”

    衛韞沒想到沈無雙會說這樣的話,沈無雙想了想到:“我覺得你小時候斷了腿還敢拔刀桌上的樣子,好像更有人情味一點。”

    “行了,”他擺擺手:“敘舊就到這裡,哥哥我走了。”

    說完,沈無雙擺了擺手,轉過身去:“別再叫我了,我真得走了。”

    這次衛韞沒再說話,他靜靜看著沈無雙背對著他離開,等看不見了,才聽陶泉道:“王爺可是有了主意?”

    “我們賣糧食,”衛韞回過頭來,卻是道:“趙月出手賣糧,我們就用糧食換霜紅,霜紅換完了,就換馬。”

    “王爺的意思是,我們糧食對沖讓陳國不缺糧,陳國便不會出兵。若陳國還決定出兵,這時他們缺藥缺馬,只要開戰,不久後必然潰不成軍。”

    “正是這個意思。”

    “但若陳國發覺……”

    “所以要快,”衛韞果斷道:“趙月只要動手,我們立刻動手,買通官員,黑市交易,等消息到了陳國皇帝那裡,怕他就來不及了。”

    “可是……”陶泉皺起眉頭:“才經歷過大災,我們還要與北狄對戰,糧食怕是……”

    “我們會寫信給楚臨陽,我們出一部分,加上楚臨陽的,最重要的是,去西寧借糧。”衛韞這話讓陶泉愣了,西寧與大楚之間隔著一個陳國,的確是太遠了。

    陶泉想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王爺的意思是,你要去西寧借糧?”

    “嗯。”

    衛韞冷聲開口:“我得去西寧,同他商討伐陳大計。”

    西寧是與陳國常年交戰,去西寧借糧後還要策動西寧伐陳,絕不是一件易事。

    然而衛韞卻已經定下來,起身道:“讓衛秋準備一下,連夜啟程。陶先生,”衛韞轉身看著陶泉,認真道:“我走以後,便全權由你主持軍中大事,沈佑鎮守白州抵禦北狄,秦時月抗住燕州,其餘將領由您安排,”說著,他退了一步,躬身道:“拜託了。”

    “王爺,”陶泉忙扶起衛韞:“這本是卑職分內之事,王爺何必如此多禮。”

    “此去西寧,前路未知,”衛韞平靜道:“若我未歸來,還望陶先生替我主持大局,迎大夫人平安歸來,由大夫人挑選繼承人,無論如何,好好輔佐他們。”

    “王爺放心,”陶泉認真道:“卑職知曉。”

    衛韞點點頭,又與陶泉商議了一陣,將所有打算分成兩封信寄給楚臨陽和宋世瀾後,衛夏也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同衛秋一起等著衛韞。

    衛韞與陶泉拜別之後,便星夜兼程,一路奔向西寧。

    一路之上,衛韞飛鴿傳書,到處打聽著陳國糧價的消息,同時指揮著人將糧食運輸到陳國暗樁的地方,但卻按住沒有販賣。

    此時趙月已經動手,陳國糧價開始炒高,而衛韞鋪好了整個陳國的運輸渠道後,也終於到達了西寧,他遞交了國書拜見西寧皇帝,然而等了一日,對方卻沒有任何動靜。

    衛夏有些坐不住了,他起身道:“王爺,這西寧國君什麼意思?把我們晾在這裡一天了……”

    衛韞沒說話,他閉著眼,雙手攏在袖間,似乎在思索什麼。

    衛秋冷笑出聲來:“明擺著,西寧不想灘渾水,根本就不打算見咱們。”

    “他怕是知道咱們是來當說客的,”衛夏有些頭疼:“若能見個面還好,要是面都見不到,這怎麼辦?我們時間也不多了……”

    “我聽說,”衛韞慢慢睜開眼睛:“明日是春神祭,國君要上神女廟。”

    衛夏和衛秋愣了愣,衛夏有些遲疑道:“王爺的意思是……”

    “今天聯繫了人,我混入神女廟中,你們明日帶人闖山門,在前方製造混亂,我趁亂挾持西寧國君,”說著,衛韞眼中帶了冷意:“他不想談,那我們就讓他,不得不談!”

    衛韞在西寧準備著一切時,白州和瓊州,卻開始有人不斷病倒。

    期初只是一兩個人,可病情很快就傳染開來。

    魏清平是最先發現情況不對的人,她從青州一路回來,到達白州城池時,便有人請她去一個村子。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夜之間,大家都病了。”

    村長咳嗽著,領著魏清平往前走去。他似乎是最普通的風寒,旁邊人都不甚在意,魏清平帶著藥材浸過的面紗,帶著手套,和所有人保持著距離,跟著村長往前走。

    她熟知地震後隨時可能爆發瘟疫,一直以來行醫都十分戒備,那村長同他描述著所有人的症狀,然而等走到村裡,魏清平看見一個棚子裡躺著的人,心裡便有了幾分慌亂。

    最初咳嗽、腹瀉、高燒不退……

    這些症狀,同她在青州最初發現的瘟疫,有著詭異的相似,然而當時她和顧楚生處理得極好,按理來說,就算爆發,也該在青州才對。

    而且按照村長的話來說,不到十天就可以讓一個成年人死亡,這樣的速度,比青州快太多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真的是青州當初疫情的變種……

    到目前為止,根本沒有任何治療辦法。

    魏清平揪著心,聽著整個棚子裡哼唧的聲音,她提步上前去,用一根木質挑開了蓋著病人的被子。流著膿腐爛的傷口暴露在魏清平眼前,她面色鉅變!

    是青州那場瘟疫……

    然而她沒有在青州爆發,它爆發在了白州,在白州一個原離青州的城市,在江白城水源下游!

    魏清平臉色煞白,她看著滿地嚎哭的人,有病人爬過來,試圖抓她的裙角,她猛地退開一步,旁邊人也察覺不對,有些疑惑道:“郡主?”

    魏清平鎮定下來,她平靜轉身道:“立刻建立崗亭,封鎖村子,從今日起,來到這個村子裡的人不準出去一步!”

    “郡主?!”

    所有人猛地抬頭,魏清平神色冷靜:“大家不要害怕,我不走,我也在這裡,我會給你們看病,一直到你們活下來,或者我死去。”

    聽到這話,所有人愣住了,魏清平揚聲道:“快!封鎖村子,建立和外界來往的崗亭,崗亭人不能和外界接觸,現在還不確定感染方式。我現在寫了藥材,讓外面人趕緊運輸藥材過來……”

    魏清平言語鎮定,所有人看著她的模樣,內心一點一點平靜下來。然而在人看不見的地方,她的手一直在抖。

    疫情爆發到這個程度,完全已經超出了控制的範圍,可她作為醫者,她沒有辦法。

    她如今是所有人的支撐,她只能扛著,只能站著。

    她回到醫廬,迅速開始寫藥方以及隔離的用品,讓自己的藥童去分辨感染與還可能沒有感染的人,然後教授那些還沒有感染的人如何隔絕感染。

    開始戒嚴之後,最初沒有進來的士兵成為他們唯一的通訊渠道,魏清平不允許他們接觸,就在崗亭那裡建了一道門,雙方將東西放在門換。而所有出去的東西,必須是用藥物嚴格殺毒後才能出去,而接東西的人也必須使用手套觸碰。

    魏清平將需要的藥寫好,隔離方式寫好,以及在青州的經驗寫下來後,將具體情況寫清楚,然後要求衛韞排查整個白州的情況以及感染原因,並通知下去,全州戒嚴。

    等做完這一切後,她看著送信的人要離開,猶豫了片刻後,終於道:“還有,告訴秦時月秦將軍。”

    送信的人停住腳步,魏清平聲音裡帶了幾分顫抖:“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責任,我是醫者,他是將士,他要做好自己的事,別來找我。若他敢來,這輩子,我都看不起他。”

    送信的人抿了抿唇,點頭道:“屬下知道了。”

    魏清平的信傳出去後,陶泉接到信,立刻開始吩咐下去,白州各城報了疫情情況後,陶泉猛地意識到,這場疫情竟是沿江一路蔓延的!

    趙月不顧一切取蘇白那一場戰在他腦海中劃過,衛韞走之前同他的對話響了起來。

    “趙月如今敵人就是您、宋世瀾、楚臨陽三家……”

    如果北狄牽制衛家,陳國牽制楚家,那宋世瀾呢?!

    趙月就真的不管宋世瀾了嗎?!

    江白那條長江最長的流域不是在白州,是在瓊州和華州啊!

    陶泉猛地站起來,大喊道:“來人!來人!替我傳信於宋王爺!”

    陶泉的信走的是飛鴿傳書,同時送出十餘隻信鴿,以確保到宋世瀾手中。

    而宋世瀾此時正在太平城中巡查,太平城僅來許多人得了相同的病症,因為這些人大多是飲用江水,官吏認為是有人在上有投毒所致,宋世瀾為安民心,便來查明此事。

    然而等到了太平城,宋世瀾才發現,情況比官員報上來要嚴重百倍,而太平城縣令也已經跑了,宋世瀾無奈之下只能自己親自坐鎮,等著新縣令到任。

    他向來是個親力親為的人,每日都去視察情況,偶爾還幫一下官員,在民間聲望頗高。

    瓊州華州沿海,遠離內陸,因而物產豐富,又少有戰爭,民風淳樸,生活富足。哪怕是在重兵之時,宋世瀾來了,百姓還能在劇痛中對宋世瀾笑出來。

    宋世瀾很喜歡這樣的感覺,他每天都會給蔣純寫信,描述著瓊州美好,然後問她一句,什麼時候他能娶她到瓊州?

    蔣純很少回他信,然而宋世瀾也喜歡寫,每日都寫著,樂此不疲。

    那日春光正好,副官跟著宋世瀾走在人群中巡查著百姓官員,副官看著宋世瀾含笑的模樣,忍不住道:“昨日又給二夫人寫信了?”

    “你又知道?咳……”

    宋世瀾咳嗽了兩聲,隨後抬眼,笑意卻是遮不住:“這次她必然會回信給我。”

    “王爺近來似乎經常咳嗽。”

    “大概是染了風寒吧。”宋世瀾漫不經心,副官想了想,接著道: “王爺寫了什麼?”

    “我同她說,”宋世瀾輕笑出聲來:“我同衛陵春說了,我才是他親生父親。”

    副官愣了愣,結巴道:“這……這……衛二夫人……”

    “王爺,王爺!”

    侍衛急急忙忙跑進來,拿著信件道:“白嶺來的消息!”

    “這麼快?”

    宋世瀾愣了愣,然而他立刻意識到,這個時間不對,絕不是蔣純給他的信,他沉下臉來,迅速從侍衛手中接過信件。

    他打開看到信件,臉色瞬間鉅變。

    上面是陶泉給他關於疫情的消息,還附帶了隔離以及檢查的方法。

    他呆呆看著那張紙,旁邊副官道:“王爺?”

    “吩咐下去……”宋世瀾沉下聲去,轉頭同身後人道:“凡是有咳嗽、發熱、腹瀉、眼帶血絲、皮膚潰爛的人,都留在城裡,手臂上有破損的絕不能出城,其他人立刻出城,出城後遷移到郊區宋家村,觀察一月無事,才能正常出行。城中一切,按照這張紙上行事。”

    所有人愣了愣,然而被吩咐的人拿過了宋世瀾手中的紙,立刻道:“是。”,隨後轉身去安排所有事宜。

    “王爺?!”

    等人走後,副官遲疑出聲,宋世瀾剋制著情緒,垂下眼眸,將信的另外一份副本遞給副官:“將這封信交給四公子宋世榮,告訴他,接下來全權配合楚臨陽和衛韞的安排,一定要不惜餘力扳倒趙月,宋家選了這條路,就不能退了。”

    “王爺,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瘟疫。”

    聽到這話,副官愣了,宋世瀾抬起頭,看著副官道:“從今天開始,按戶籍將完好的百姓送出去,你沒有事,就趕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