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1章 長安雪

 冬,十一月,長安。

 窗外雪花簌簌。書房中,多寶擱子擺滿了書籍,案几上放著一根腰帶,腰帶上掛著個銀色的魚袋。

 魚符則落在外面,正中是用以核驗的凸起的“同”字,兩邊分別刻的是“太子左春坊”、“贊善大夫杜有鄰”。

 杜有鄰正坐在胡床上捧著一卷書專注品閱,沉浸於先賢學術。

 忽聽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他的續絃妻子盧豐娘嘴裡慌張喚著“郎君”徑直推門進來。

 被攪了清靜的杜有鄰立即眉頭一蹙,問道:“又出何事了?”

 “不好了。”盧豐娘急得反而結巴起來,道:“五郎在外頭遭人欺負了!”

 杜有鄰放下書卷,不耐煩道:“好好說話。”

 “柳勣把五郎帶到平康坊去了,不知與哪家浪蕩子起了衝突,動……動了手。”

 “畜生,敢去那等去處。”杜有鄰狠狠叱道,“還不帶回來?留在外頭毀京兆杜氏聲名不成?”

 “我兒何曾去過那等去處?還不是你那大女婿帶的。”

 盧豐娘一張胖臉上滿是委屈,偏說不清楚,只好跺著腳轉身一指,叫候在書房外的一個小廝進來。

 “快,你來說。”

 杜有鄰見是大女婿身邊的小廝,目露嫌惡,側過身去。

 “回阿郎話,我家郎君只想帶杜五郎到南曲吃茶,杜五郎見了坊樓東面右相的宅邸,問了句‘右相如何住在這鶯紅柳綠之地’,恰被吉大郎聽見,起了口角,吉大郎讓人將杜五郎拿了,說要押到相府去賠罪。”

 聽到這裡,杜有鄰已變了臉色,問道:“哪個吉大郎?”

 “是京兆府吉法曹家的長子。”

 杜有鄰倏然起身,趿著鞋往外走,喊道:“全瑞。”

 家中管事全瑞早已候在廊下,俯低身子,小步上前應道:“小人在。”

 “速將那個畜生帶回來!”

 “這就去辦。”

 全瑞遂讓那小廝領路,匆匆出門往平康坊去。

 杜有鄰一臉不悅,來回踱了兩步卻又坐下,拿起書卷繼續看。

 許久。

 盧豐娘在廊下徘徊,見家中管事全瑞獨自一人匆匆跑回來。

 “五郎人呢?”

 “小人找不見五郎。”

 全瑞還在喘著氣,邊回答主母,邊敲了書房的門。

 “何意?”盧豐娘大驚失措,追著他問道:“找不見是何意?”

 “吉大郎並未帶五郎去右相府,但不知帶到了何處,小人已留人在附近找尋。”

 全瑞說到這裡,欲言又止。

 杜有鄰聽到外面的動靜,開門出來。

 “阿郎。”全瑞低聲道:“聽周圍人說今日南曲鬧出了人命,恐怕事情大了,阿郎是否出面到吉家走一遭?”

 盧豐娘一聽出了人命,嚇得搖搖欲墜,忙道:“郎君,你快去求……”

 “住口。”杜有鄰叱住妻子,吩咐道:“再去找,找到五郎再說。”

 全瑞擦了擦額頭,道:“阿郎,府上只有十餘奴僕,小人是否到對面的魏家借些人手一併尋找?”

 杜有鄰看起來沉著,其實沒甚主意,問道:“可行?”

 “小人這就去。”

 ~~

 這次盧豐娘直接趕到側門邊等著,焦慮不已。

 終於,婢女青嵐抬手一指,道:“娘子,快看。”

 只見兩個青衣奴僕正向這邊跑來,其中一人背上還揹著個人,遠遠便向這邊喊叫。

 “找到了,杜五郎是我們找到的!”

 “我兒!”盧豐娘大喜,哭喊著迎上前。

 這兩個魏家奴僕頗為熱心,一人繼續往前跑,將杜五郎背進院中,另一人安慰不已。

 “杜家娘子放心,活著……小人先是一探,本以為沒氣了,再一探,活著,活著。”

 可見,能救回杜家小郎君,他們也很高興。

 好不容易,那昏迷的少年被放倒在杜宅前院的廡廊下。

 他看起來十五歲左右,生得一副極好的相貌,五官精緻,雖是閉著眼也能讓人感到氣質不俗。

 只是身上只穿著單衣,脖子上還有淤青,顯然被人狠狠掐過。

 “我兒……”

 盧豐娘大哭著撲上前,定眼一看,嘴裡的呼喊卻是硬生生停住了。

 她愕然片刻,訝道:“這不是我兒啊。”

 “這不是杜家郎君嗎?”

 兩個魏家的奴僕面面相覷。

 “這怎能不是杜家郎君?我們撿到時……”

 忽然,門外又一陣嘈雜。

 全瑞匆匆趕回來,招呼著一個奴僕將背上的少年放倒。

 “快,先放倒,掐人中。”

 這次被帶回來的少年很快便醒了,從廊上坐起。

 他今年正是十五歲,與盧豐娘一樣,長得一張大圓臉、塌鼻樑、小眼睛,雖不算太醜,卻有種畏畏縮縮的氣質。

 此時他彷彿從惡夢中驚醒,渾身都在打顫,嘴裡還在喃喃著什麼。

 “我兒?”盧豐娘推開旁人,定眼一看,大哭道:“這才是我兒!”

 “五郎,沒事吧?”

 “……”

 人群后面,有個青衣奴僕探頭一看,懊惱地一拍自己的額頭。

 “唉,這個醜的才是杜五郎。”

 魏家的管事連忙拉開這個冒失貨,向盧豐娘告了罪,領人離開了杜家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