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84章 會當凌絕頂

長壽坊,顏宅。

    院中的柳樹長出了新葉,隨風拂動,顏家二郎正端坐於樹下認真習字。

    長廊上一顆綵球滾過,兩個婢女追逐著穿彩裙的少女,傳來歡笑聲。

    主屋中,韋芸帶著僕婦端著熱水進來,顏真卿已坐在胡凳上睡著了。

    “郎君昨夜熬了一夜,一會早些歇吧。”

    顏真卿睜開眼,邊泡著腳,抬手讓韋芸坐下,喚著她的小字,笑道:“弦娘不必忙了,我有幸娶了你。”

    夫妻二人隨意說著閒話,偶然間提及了不久前發生在街對面的兇桉來。

    “不到弱冠的少年郎,竟有人痛下殺手。”

    “痛下殺手?實則只裂了衣袖,那小子的障眼法罷了。”

    說話間,一顆綵球躍過門檻,顏嫣跟著小跑進來,也不胡鬧,行了個萬福,擠到韋芸身旁坐下,說笑了幾句,老實聽父母聊天。

    “發生在長安縣衙邊上的桉子,豈瞞得了我。”顏真卿道:“人還好端端的,血卻灑了一地。我親自看過,那是雞血,而非人血。”

    韋芸訝然,問道:“為何如此?”

    “想必是他得罪了吉溫,自保之計而已。”顏真卿嘆道:“這酷吏橫行多年,這次是栽在這隻小狐狸手裡了。”

    “郎君既能看出來,那旁人若也能看出來,薛白又如何是好?”

    “做得如此粗糙,可見他不怕有心人察覺。無非藉此事表明虢國夫人會為他強出頭,使欲害他之人心生顧慮。”

    韋芸聽得嘆息,道:“小小年紀,也有許多人慾害他?”

    顏真卿想著這兩年的朝堂局勢,微微苦笑,道:“除掉了吉溫,恰保住了李北海公。”

    這是長安縣令賈季鄰給他透露的消息,稱吉溫復官之後打算繼續之前沒辦完的桉子,攀咬北海太守李邕。

    都是當世的書法大家,顏真卿遂寫信提醒李邕防備。

    “阿爺。”

    顏嫣坐在那聽著,旁的都聽得明白,唯有一點不解,問道:“為何虢國夫人會保那厚臉皮的小狐狸?”

    “想必有些原由吧。”顏真卿輕描澹寫地略過這話題,道:“往後與那小子少來往些,莫再收他禮物了。”

    韋芸應道:“是妾身疏忽了,以為只是一盒糕點。”

    顏嫣此前分明提醒過那盒糕點不便宜,此時卻笑著解圍道:“可是很好吃啊。”

    顏真卿臉上不由浮起笑意,心知這女兒小小年紀便是伶俐又知疼人的,只是身子骨弱,讓他開懷之餘,難免又有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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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到了縣衙,顏真卿處理過幾樁公務,瞥見文書下壓著的一份字帖,才想起那日忘了給薛白。

    那小子近來去了國子監,想必正是忙的時候……

    “清臣。”

    “縣令來了。”

    顏真卿抬頭看去,見到了一襲紅色官袍,是長安縣令賈季鄰踱步進了公房。

    賈季鄰是開元二十三年的狀元,被榜下捉婿而娶了京兆鉅富之女田氏,後來攀附李林甫,青雲直上,十二年間官任京縣縣令,可謂順遂至極。

    可惜,這般完滿的人生卻也有憂愁,他年逾四旬,膝下卻無一兒半女。求神問佛,道是平生作惡多端,需有善行。

    因此緣故,賈季鄰近來一直在暗中行善,比如,這次便偷偷讓顏真卿提醒李邕。

    “清臣又這般看我,然我亦無可奈何。蕭京尹又催了,城南那數十戶人家積欠的租庸調……”

    “若是交了,他們便要破家敗產了。”

    賈季鄰擺擺手,不再多談。

    他如今對升官興趣大減,既然來催過了,懶得再多談這種麻煩事,坐下與顏真卿閒聊起來。

    “對了,還未恭喜清臣收了個好弟子,又賦了一首傳世名篇。”

    “弟子?”

    “清臣還想瞞我不成?近來便是長安小兒也能念一句‘離離原上草’,朗朗上口。”

    賈季鄰作為狀元,對這首詩十分推崇,不住點頭誇讚,唯在最後提了一件小事,道:“唯獨他字寫得不太好,若非特意說了,誰能想到是你的弟子?”

    顏真卿當即叉手行禮,解釋道:“縣令誤會了,他並非我的弟子。”

    賈季鄰本來不過是閒談,見他忽然如此鄭重,微愣了愣反應過來,擺手安慰。

    “清臣可是擔心有損你的名聲?不必在意,國子監許多人都說了,薛白作出如此詩賦卻不擅書法,必是天賦的原因,與清臣的教導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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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子監,太學館。

    “五廟之孫,祖廟未毀,雖及庶人,冠,取妻必告,死必赴,不忘親也。親未絕而列於庶人,賤無能也。敬吊臨賻賵,睦友之道也……”

    鄭虔手持書卷,正講到《禮記·文王世子》。

    杜五郎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淚水都從眼角擠出來了,忽然,他耳朵一動,探頭看去,坐在前方的楊暄正在那低頭玩蛐蛐。

    國子監四個學館裡,國子學館中多是三品以上高官的子弟,太學館則是五品以上官員子弟。楊暄的父親楊釗雖未到五品,手段卻不凡,早把楊暄送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