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94章 春闈五子

    “左相?怪不得說聖人對一切心知肚明。”皇甫冉道:“太學公難道還不明白嗎?就是因為我們還指望著‘左相’,哥奴才敢如此肆無忌憚!”

    鄭虔張了張嘴,神色黯淡下來。

    他才望高卓,入仕以來任的都是清貴官職,協律郎、著作郎、博士,此時被提醒了,才意識到這些權術之道。

    原本以為聖人還被矇在鼓裡,只要告知聖人真相就好。

    “唉。”

    “聖人放任哥奴敲打我們這些舉子,因為我們錯了,我們錯在滿腹牢騷!那就改給聖人看,我們不管什麼‘交構東宮’,只問今科春闈,這才是順聖意……”

    “啪!”

    鄭虔抬手就給了皇甫冉一巴掌。

    “張曲江就是這般教導你的?!”

    “太學公?”

    “伱們看似還在爭,實則已志移。”鄭虔痛心疾首,道:“你可知張曲江公與李哥奴之區別在何處?”

    “老師他……”

    “張曲江是相,拘束天子而治理萬民;李哥奴是佞,剝削萬民而奉呈天子。”

    皇甫冉十歲就在張九齡身邊,感情至深,此時聽得這一句評語,當即眼睛一酸,熱淚盈眶。

    鄭虔指著他的鼻子,道:“爾輩尚未入仕,為了覆試,不問是非公道,棄左相以求與東宮劃清,迎合聖意,來日便是拜相,焉知不會是下一個哥奴?世風壞矣,世風大壞矣。”

    皇甫冉先是慚愧地低下頭,像是無話可說,但過了一會,他還是說出了心裡話。

    “是非公道,只在左相與東宮嗎?難道無辜而受牽連的不是我們嗎?即使我不無辜,花費家財、千辛萬苦才來長安的鄉貢卻是無辜的,東宮出手保過他們嗎?左相出盡了風頭,不能為了他們避一避嗎?”

    鄭虔無言。

    “寒窗苦讀的心血被踩踏、糟踐,甚至無端捲入大案被冤枉、迫害。我們不過想求一個公平,錯的又是我們嗎?”

    皇甫冉最後這一句問,聽得鄭虔悵然不已。

    “這些話都是薛白與你說的?”

    “太學公,這不是……”

    “不用替他掩飾。”鄭虔嘆息道:“十年來,也不知是誰教給了他這些……”

    ~~

    傍晚。

    顏真卿牽著馬匹風塵僕僕地進了長壽坊,眼底泛著憂慮之色。

    前方的十字街口正有一口正有一行人簇擁著一輛奢豪的鈿車,騎高頭大馬的護衛,穿錦繡彩裙的美婢,看著便過於張揚,在貴胄中亦屬於風氣不好的人家。

    一個少年郎下了馬車,恰與顏真卿四目相對。

    “老師。”

    “你成何體統。”

    顏真卿下意識便板著臉叱責了一句,牽馬便走。

    他本以為薛白落了大理寺獄,受了許多苦頭,心裡還在擔心。不想今日見著,這小子神采奕奕,彷彿剛沐浴過、換了新衣。

    相比起來,忙碌了一天的他更像是從牢裡出來的。

    一路進了顏宅,回頭看去,卻見薛白一路跟著,老老實實的樣子。

    顏真卿嘆息了一聲,道:“先回去報個平安再來,老夫有話問你。”

    “學生已使人回家說過了,老師但問無妨。”

    原本有許多話要問,真見到了這個惹事生非的小子,顏真卿一時卻不知從何問起。

    “先談你那首詩吧,詩很好,詩名很糟糕,你本可加上‘天寶丁亥春闈後’幾字。”

    薛白稍稍一愣,只覺這主意蔫壞蔫壞的。

    若加上這幾個字,往後但凡提到這首詩,不可避免地就得提到李林甫的“野無遺賢”,必成為千古流傳之詩,威懾力就要大得多。

    顏真卿書法造詣太高,致使給人的印象往往是古板嚴肅的學究,可事實上,他一點也不迂腐,表面正兒八經,實則智計百出。

    “……”

    “你千方百計終於如願陪聖人打骨牌,那也是故意與元結等人一同入獄?”

    “老師這般說的,顯得學生心機也太深了,不過是恰逢其會罷了。”

    顏真卿心知薛白獻炒菜、骨牌,必是謀劃了許久的弄臣之路,學的是神雞童賈昌,難處在於想出那許多讓虢國夫人、聖人感興趣的東西。

    謀得這聖眷,最初肯定不是為了救旁人,該是打算用來謀身,再想到韋芸詳述的他在顏嫣病危時的作為……與其說是心機深,不如說是捨得拿花費心機準備的門路救人。

    “恰逢其會?那老夫還得贊你一聲古道熱腸不成?”

    “謝老師誇獎。”

    顏真卿見他如此坦然受了,似笑非笑搖了搖頭,板起臉說起正事來。

    “禮部侍郎李巖,本是不參與權爭的公允之士,此番還是被收買了,洩題給楊護等生徒。若要奏請覆試,此為最直接的理由,箇中詳情老夫已遞呈上去了。”

    話到這裡,顏真卿其實已經知道朝中沒人能出頭了,卻還是繼續道:“自會有重臣出面,往後你莫要再鬧事了。”

    “不知老師說的重臣是誰?”薛白問道:“據學生所知,右相獨掌朝政,左相吱唔不言。其他能出面的重臣,似乎全被貶走了。”

    說來旁人不信,但天寶年間的朝堂上就是沒有任何人能制衡李林甫,除了東宮。

    眼見顏真卿不答,薛白道:“那看來,東宮不打算出面了?學生以為如此更好,舉子們大可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