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272章 歸

王宅,自雨亭。

到了九月中旬,天氣竟還略有些燥熱,邢璹趕到時,額頭上沁出了細汗,而王鉷竟已在亭中等候了。

“坐。”

兩人一落座,亭簷處便有水簾灑下,讓人如置身與瀑布之中,頓生清涼之感。

“聖人不願朝堂有變。”王鉷臉色冷峻,開口道,“哥奴對付不了我,但我也難以除掉他。”

邢璹道:“如此說來,唯有謀逆大案可撼動哥奴了?”

“不錯,哥奴勾結胡兒,意欲舉兵阻攔太子登基。”王鉷道:“他們覬覦洛陽,走私、鑄幣、籠絡河南府官員,皆有實證。”

他對付李林甫的思路其實是清晰的,唆使丹州太守趙守璋狀告李林甫二十餘條大罪、唆使元載出面瓦解右相黨羽這些都是障眼法,目的是為了把薛白綁到同一戰線上。

“放眼朝中,唯薛白倚仗貴妃,敢得罪哥奴與胡兒。然,與其說胡兒是哥奴舉薦,實則是聖人欽點,僅靠這些證據還動搖不了胡兒,我需薛白全力相助,明白嗎?”

“是。”邢璹道:“我這趟去洛陽,正是秉承著王公此意,極力籠絡薛白,奈何他並不配合,不肯與李林甫撕破臉。”

洛陽發生的事在信上說不清楚,王鉷遂耐著性子聽邢璹當面說。

“苗晉卿親自到偃師縣興師問罪,薛白教他去拿河南少尹令狐滔的口供。若非是我恰在河南,同時給令狐滔施壓,此案只怕要被苗晉卿翻案了。當時,我們是以查義倉之事為由……結果令狐滔狡猾如狐,補足了義倉的虧空,劃清了與高尚、胡兒的瓜葛,不讓我們拿到任何證據。”

聽到後來,王鉷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畫面——兩個紫袍高官同時去拉攏薛白,卻被薛白指使得團團轉,狐假虎威,給了令狐滔一個教訓。

說過了洛陽,話題轉回長安,王鉷語氣沉鬱,道:“同樣是拉攏楊黨,哥奴已放棄薛白這根啃不動的硬骨頭了,轉而收服了唾壺。”

邢璹嘆道:“唾壺短視、貪鄙,最易收買,此事乃意料之中。唯獨沒想到如今楊銛這一死,楊黨幾乎已站到了哥奴那邊,此事麻煩了。”

他們原以為楊黨的核心是薛白,關注點遂始終放在薛白身上,沒想到薛白昏了頭賴在偃師不回來,被楊國忠竊取了好處。

連王鉷都疑惑薛白所作所為出於何種目的,偃師能有什麼比楊黨還要重要?總不能真是一心繫於百姓?

“今唾壺打點內帑,乃聖人近臣,若長期放任他進饞言,恐於我等不利啊。”

“我絕不坐以待斃。”王鉷捻鬚沉吟,目光閃動,泛著些許狠色。

過去他面對李林甫畢恭畢敬,給人以軟弱之感,但一個敢於向戰死士卒家屬追繳積欠的人,豈會沒有魄力?

事若不濟,他寧可刺殺李林甫,玉石俱焚!

簷邊落下的水簾始終不停,水簾外是奢華無比的府邸,雕欄玉砌、鱗次櫛比……任誰都不能輕易舍了這富貴。

王準從院門外走了過來,站到了自雨亭外,道:“阿爺,有樁消息。”

亭中的兩人遂站起身,雨簾停下,王準邁步進來,從懷中拿出一卷邸報,道:“阿爺快看。”

王鉷接過邸報一看,只見是吏部最新的官員調動的名單,匆匆一眼掃過,幾乎都是七品以下的官員。

這個層面的調動,聖人幾乎是不過問的,全由李林甫一言而決。

“不會是哥奴又罷免了我們的人……”

王鉷話到一半,忽然停下,因他已看到了那一系列的調動。遷長安縣尉王之鹹為秘書省秘書郎;遷偃師縣尉薛白為長安縣尉;授殷亮為偃師尉。

“怎會如此?!”

他一瞬間有了深深的憂慮,擔心是苗晉卿說服了薛白,使李林甫給薛白升官。

可見薛白雖還只是一介小官,卻已足夠讓各方忌憚。

~~

與此同時,右相府中,李林甫冷著臉將一封公文丟在地上,叱道:“豎子好大的膽子。”

苗晉卿連忙俯身,道:“此事下官不知,莫非是王鉷所為。”

“王鉷牽涉驪山刺駕之大案,薛白竟還敢湊上去,取死之道。”

李林甫聲音並不算大,這一句話卻是殺氣森森,而且說的也是事實,王鉷所做所為早已天怒人怨,一旦失去聖心,破家滅門近在眼前,薛白這次竟敢站到王鉷那邊……不對。

他使人去拾起地上的公文,再次看了看,發現文書上有吏部、中書門下省、以及天子的用印。

“把吏部的考課卷宗給我。”

“喏。”

待那捲宗被拿上來,攤開,李林甫很快找到了薛白的考課結果,一最四善,乃是上上等。

“如何回事?!”

卷宗被砸到苗晉卿眼前,他慌亂拾起一看,有些慌了神,忙道:“不是下官……”

恰在此時,蒼璧已趕到門外,道:“阿郎,陳希烈求見。”

“陳希烈?”

李林甫微微愣了一下,都已有些忘了這個人了。

~~

今日,楊國忠正對著一份名錄在勾勾寫寫,名錄是楊銛的遺物,記錄的是楊黨官員的情形。

其中有幾個名字被楊國忠提筆圈了出來,如杜有鄰、元結、皇甫冉、杜甫等等,皆是親近薛白之人,或管漕運,或在解池一帶管榷鹽,任的全是楊黨中最有利可圖的官職。

可如今楊銛已死,楊黨須以他楊國忠馬首是瞻,他已給這些人寫了信,卻沒有得到讓他滿意的回覆。如此一來,楊國忠便打算提拔他自己的心腹任這些肥差。

“國舅,楊光翽到了。”

“進。”

不一會兒,一個身穿青色官服的五旬男子進來,佝僂著背行禮,面相陰柔,語氣諂媚,道:“慶賀國舅升官加爵,請國舅安康。”

楊國忠一直以來被楊光翽小心侍奉得很舒服,遂道:“我打算擢拔你擔任元載留下的闕職,你可有信心?”

元載原本是鹽鐵使判官,是楊黨主持榷鹽事務的核心人物,正因有他在,榷鹽事務一直有條不紊,沒出大的亂子。

能沾手此等利益,楊光翽登時大喜過望,直接跪在地上,道:“國舅放心,下官一定不讓國舅失望。”

“一直以來,榷鹽之收益太少,此為我阿兄始終沒得到聖人倚重的原由。”楊國忠道,“你莫偷懶,親自往解池去一趟,務必要比去歲的進項高上三倍。”

“哪怕是五倍,下官也鞠躬盡瘁!”

很難想像這是兩個國之重臣能說出來的話。但楊國忠不玩那些虛偽的,在他看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斂財,為聖人斂財,也為自己斂財。

這也將是楊黨接下來的行事準則,將徹底摒棄原本那些造紙、刊報、徐圖改革稅制的主張,摒棄拉攏寒門的路線。

正此時,外面有人稟報道:“阿郎,右相府派人來了。”

楊光翽連忙殷勤地幫忙開了門,楊國忠問道:“可是右相召我過去?”

“右相是派人遞來了這個。”

楊國忠接過那封公文只看了一眼,眼神中就浮現出種種情緒,有震驚、忌憚,還有一絲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