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308章 婚禮

   是日,薛宅賓客盈門,連後院也滿是前來觀禮的女眷,笑語聲不時傳到薛白與李琮、李林甫秘談的這間廡房,偶爾還有婢子誤跑過來,被守在門外的刁氏兄弟驅開。

    這種並不安全的談話環境壓迫著李琮、李林甫,使他們難以維持從容,無意識地加快了談話的進程。

    “休當本相好糊弄,你根本還沒有說服王忠嗣。”

    李林甫想要喝罵,不得不壓著聲音。聲音雖壓著,氣勢卻沒被壓住。

    “豎子一邊拿王忠嗣唬本相,一邊拿本相唬王忠嗣,這點小伎倆,當人看不出嗎?!”

    “那右相不如打道回府?”薛白應道。

    “慶王,告辭。”

    李林甫對李琮一行禮,轉身便要走。

    他宰執天下十餘年,自降身份來與無權皇子、低階小官謀事,卻看不到什麼實在的好處,那便沒什麼好談的了,否則倒顯得能被薛白一點詭計拿捏。

    “阿爺且慢。”

    李騰空連忙勸他,同時瞪了薛白一眼,道:“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有她在,雙方都有了一個臺階。

    李林甫停下腳步,乃是被女兒勸住,而不是對薛白那些虛言感興趣;薛白則可看在李騰空的面子上耐心解釋。

    “王忠嗣已答應過我會來赴宴,此事絕無欺瞞。”

    “本相知道,但你打算如何說服他?”

    薛白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當年朝廷打算迫害王忠嗣之時,絕沒有想到有一天,大唐社稷還需要仰仗他。唯有我願為他盡一份微薄之力,今日我之所以有資格與右相、慶王在此說話,便是因我有這份遠見。”

    “小兒自吹自擂,可笑至極。”

    “右相既來了,便是信我有這個能力,何不信到底?”

    李林甫譏道:“伱只打算以幾句虛言說服本相?”

    “不是我說服右相,眼下是右相需要我的助力。”

    連李騰空都覺得薛白說話狂了,正要安撫李林甫,卻見薛白遞出一份名單。

    “李亨也會來,為了王忠嗣,留給右相抉擇的時間不多了。”

    這些,李林甫都知道,他無非是擺擺架子,想拿捏薛白一番,見拿捏不住,乾脆轉向李琮。

    “慶王有所不知,當年三庶人案之後,老臣曾向聖人進言,立皇長子為儲,可惜聖人不曾答應。”

    “謝右相美意。”李琮道,“可惜我面容有傷,為聖人所不喜。”

    李林甫聽得這回答,不由皺眉。

    薛白明白他想問的是什麼,道:“右相且安心,往事已矣,慶王從未放在心上。”

    李琮這才反應過來,當年李林甫為武惠妃出謀劃策,除掉太子李瑛,害怕遭到報復,方才所言,實則是對他有所顧慮。

    “是,本王不曾在意舊事,右相勿慮。”

    “慶王不在意。”李林甫問道:“幾位皇孫可在意?”

    一句話,直指彼此之間最深的芥蒂,李琮所收養的李瑛那四個兒子,往後未必會放過李林甫一家。

    李琮猶豫了片刻,斟酌著如何回答。

    李騰空有些擔憂,目光不由落在薛白臉上,只見薛白眼神波瀾不驚,可她卻能感受到他心裡有種掌控全盤的篤定,也許他還有事情瞞著人。

    “皇孫不在意。”薛白道。

    李林甫淡淡一笑,認為他說的不算。

    “俅兒年歲小,我抱回他時,他尚在襁褓之中,從未聽說過舊事。”李琮道:“聖人一向禁言此事。”

    這番話算是極誠懇了,甚至表明了他的偏心。

    眼下談論這些太早,畢竟大家即使今日結成盟友,極可能不等李琮成為儲君就翻臉了。李林甫要的無非是一個態度,他咳了咳,隱約表示自己與三庶人案沒關係,反而一心想要為廢太子平反,因此得罪了李亨。

    薛白、李琮遂順著這意思說,皆言三庶人案是李亨在背後主謀,薛白甚至還提出了一兩個證據,如潁王李璬向聖人檢舉李瑛索要兩千盔甲之事。

    這場談話,話裡含義雖多,其實也就寥寥數語,彼此有了初步的共識,很快便散了。

    萬一讓人告發,又是一場如景龍觀秘會的大案。

    但到了最後,李林甫卻是從袖子裡拿出一份文書,淡淡道:“張垍近來提拔了一批官員,你可看看。”

    堂堂宰相,特意帶文書來給一個御史過目,還是少有的。

    但李林甫確實還是沉得住氣,談話的真正目的一直到這一刻才不經意地亮出來。

    ……

    李騰空準備折返回後院,卻又看向眼前身穿著吉服的薛白,道:“我覺得你還打著別的主意。”

    “嗯?”

    “方才所議之事,你還有計劃沒說。”

    薛白上前兩步,小聲道:“放心,我保證即使你阿爺支持慶王,也絕不會有人為舊事追究你家。”

    這話該是有些破綻的,他既左右不了慶王,也左右不了慶王的子嗣,更像是在說大話。

    但李騰空注視了一會他的眼睛,也沒再多問,低下頭走了。

    薛白看著她走向熱鬧的婚禮,默默站了一會兒。

    之後,他拿起李林甫給的文書看了看。

    有一些過去幾年被貶官的官員已被調回來了。

    恰此時,府中有人來通傳道:“郎君,張駙馬來了。”

    ~~

    “駙馬都尉、翰林學士、兵部尚書、太常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張公到!”

    張垍步入薛宅,耳聽著自己的官銜,想到了當日面聖時的情形。

    當時聖人問他“十郎老矣,朕擇可代之者,誰可?”他其實是沒有回答的,而是故作錯愕,之後,是聖人又說了一句,“無人能比朕的愛婿更適合了。”

    換言之,聖人已經把尚書左僕射與中書令之位許給他了,這與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又大有不同,一個是能決定三省的庶務,一個只是能參與。

    許諾了宰執,卻沒有馬上給,張垍大概明白,聖人是在考驗他。

    眼下已到了考驗的最後時刻,最關鍵的,他得與王忠嗣詳談一次,確定互相支持的態度,拿出平定南詔的戰略來。

    而今日這婚宴之上,絕不僅他一個人是帶著這種想法來的,李林甫也在。

    張垍沒有到正廳落座,而是就站在前院,環顧四看,遠遠看到院子裡搭了個小臺,正有人在臺上唱戲,唱的是《西廂記》。

    臺下觀戲的許多人正圍著一名老者,老者不知說了什麼,引的旁人都在笑,高適也在那邊,張垍遂向高適走去。

    走得近了,便聽到那老者在吟詩。

    “今日良宴會,歡樂難具陳。彈箏奮逸響,新聲妙入神……”

    張垍知道這首詩,不知是漢代時何人所作,看似只說了宴會之妙,其實還頗含哲理,勸人要敢於直抒胸臆,想說什麼就說,別死要面子活受罪。

    “好,此詩正與黃公相合。”高適舉杯讚道:“黃公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