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孝出強大

他們這一輩的父母是固執己見的, 也是封建保守的。




就像溫爹從不問溫成喜不喜歡幹流水線、住大通鋪,趙美娟也不曾問過他們兩個喜歡什麼。喜歡這兩個字對於從苦日子過來的老兩口都是一組再簡單不過的矯情詞。




所以父母會缺席,也會殘忍, 而踩著彼此影子長大的他們早該習慣互為依靠。




趙美娟一直都很逃避跟溫暖直面的提起翡翠這件事。她沉默著看溫暖朝溫成示意上樓, 又拉著她進了臥室。




兩人坐在趙美娟臥室附帶的小客廳裡, 客廳桌上擺著溫爹生前很喜歡一套茶具。




放在桌子的正中間,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觀賞, 簡稱看。溫爹不會泡茶,也沒那功夫。無論是多好的茶葉, 到溫爹手裡就只有一個喝法,那就是全都掰碎泡茶杯裡了。不講究水溫火候, 也沒有洗茶這一說, 直接滾水一衝, 完事就開始抱著喝, 一喝喝一天。價格特別貴的那種茶葉,溫爹喝的時候就特殊些, 泡完還能把茶葉給嚼吧嚼吧吃了。




以示尊重。




不知道是不是溫成被親爹喝茶給嚇著,反正是從他能管廠子起, 廠裡待客基本就沒了茶葉這個選項,全換成他喜歡涼茶、果汁和汽水。要不是張秘書攔著, 他高低還想再安排個酒櫃擱秘書檯。




活脫脫一個工作混子。




要是溫爹有靈,早晚都得鑽出來抽他一頓。




雖然溫爹喝茶不講究, 但不影響他喜歡一套一套的茶具。溫爹話少, 性子也簡單,東西除了大就是喜歡貴的。




一整套上了年份的茶具擺在臥室,每天看著,他打心眼裡都是高興地。為此, 就連溫成都被三令五申,不允許來他們臥室,就怕他冒失莽撞碎了東西。




但溫爹還是天真了,他防的了溫成,沒防住溫暖。那年小溫暖剛跟人學了點三腳貓的泡茶功夫,等水的空閒就玩茶碗,沒拿住落了個在地上,發出清脆的“噠噠”滾動聲,一度成了溫爹的噩夢源頭。




茶碗滾了幾圈並沒碎,但還是裂了個口。




溫爹整張臉都因血意上頭而漲紅了,牙根都咬掉了才擠出“沒事”一字,心驚膽戰地看小溫暖泡完茶。而後,他揣著茶碗,連著三天晚上沒睡著覺。




從那以後,溫爹就把小客廳給鎖了,另開了個臥室門。




溫暖:“......”




一直到溫爹走後,溫家兩兄妹才有了重新進小客廳的機會。




桌上的茶具都有阿姨照顧,溫暖拿了個墊子,跪坐在羊毛毯上,燒了壺水,準備再清洗下茶碗。單配的水壺並不大,空氣中很快就響起了“咕咚咚”的水聲。




趙美娟畢竟是投了錢的人,遠沒有溫暖看著那麼鎮定。




她身子不自覺地前傾:“你想跟我說什麼?”




“我找人跑了趟京市,你送我的手鐲都已鑑定過了。”




她這句話剛落在空中,趙美娟背便微微駝了。




“怎麼說?”她其實心裡已經隱隱有了答案。




“假的。”




節都過完了,溫暖也就沒了藏著掖著的意思。




早晚都得說。




饒是心裡有準備,趙美娟心還是直直落了下去,整個人都垮了一截。




“你、你找誰鑑定的?”




“京市的鑑定中心,來回車票和檢測報告我都封好留存了,一會兒可以給你送過來看看。”




趙美娟手指搭在自己的腕間,那裡正掛著一隻顏色濃郁的鐲子。




“都是假的嗎?”




“嗯,而且鑑定的專家還說鐲子顏色越深,說明其泡染越久,”溫暖目光隨著她看向鐲間,極度真誠,“所以,媽,你也少帶會兒,帶多了我爸可能就該來了。”




“...別瞎說。”




不知道是不是正對著這套茶具,趙美娟莫名覺得涼颼颼的,眼睛隨即朝四周看了圈。




子不語亂力怪神。[1]




他們這一輩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點自己信的東西。被溫暖那話一打岔,趙美娟正揪著心的疼倒減了三分。




“你說...”她停頓了下,下意識地望向溫暖,“該怎麼辦?”




趙美娟其實並不習慣這樣跟子女說話。比起家裡兩個孩子,她更願意相信的是自己。但就在當下,她看著溫暖信手洗茶具,一舉一動都那麼安穩沉靜,莫名就想朝她靠去。




就像她姐妹說的那樣,孩子大了,咱們該聽聽他們的想法了。




趙美娟無意皺了下眉,她雖不覺得自己要聽從溫暖的想法,可聽聽似乎也無妨。




她輕咳了聲,有所保留地開口:“我這段時間跟你林姨接觸過,她目前還沒出國的打算。”




“正常。”




上輩子林姨也是自己偷偷摸摸走的,人都走了半個月了,趙美娟都還沒往自己鐲子上聯想,始終堅信林姨是替她出國看貨去了。




在某種程度上,趙美娟跟溫成是一如既往地好騙和執拗。




話題剛起,就被溫暖兩個字給戛然中止,溫暖沒有絲毫的動搖,極其篤定地堅信林姨有問題。




趙美娟其實也覺得林姐有點怪,尤其是最近處處留心後。只是,做父母的很難當面向孩子坦誠自己的錯誤,尤其還涉及了那麼大的一筆錢。




她過不去心裡這道坎。




所以這段時間,她一直都很排斥單獨跟溫暖接觸,就怕她朝自己問事情的進度或者解決辦法。哪怕是自己不斷地擺黑臉,露出肉眼可見的心情不好,但她內心始終還是惶恐著、不安著。




趙美娟不願意露怯:“那,你把東西給我吧。我回頭把我的鐲子也送出檢檢,真要出問題了,我跟你林姨再溝通。”




實際上,這段時間她已經聯繫了不少一起購買鐲子的朋友。雖然還沒敢往外散消息,但至少跟她們有了聯絡,也能約著一起吃個飯。可不斷交流中,她才發現她們中有太多跟自己一樣深信不疑的人,眾口鑠金,趙美娟偶爾也會動搖。




溫爹已經不在了,非必要她並不想多跟外人結仇,尤其是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




可現在溫暖幾乎是把證明擺在了她面前,已經輪不到她自欺欺人了。




趙美娟揉著額頭,想著自己的下一步該怎麼辦,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他們罐頭廠。這季度的生意好不容易有了點起色,她投鼠忌器,只希望一切都不要變。




可有時她也會無力,深深嘆口氣:“你去睡覺吧,我,我...”




“我來辦。”溫暖纖細手指抵著桌面上那個碎了口的茶碗,平靜開口,“您把手裡的鐲子整理成盒,我會吩咐人就近分批送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