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娘子,我回來了。
夏媽媽給她倒了一杯熱茶,暖香的茉莉香片撫慰了崔雲昭的心,讓她從過往的痛苦裡掙扎出來。
崔雲昭飲下一杯熱茶,頓時覺得好過許多。
她眨了眨眼睛,讓眼底深處的淚意都倒流回去,不想做出這幅軟弱無能的模樣。
“可事情已經發生,我同弟妹們還是要面對,當時舅父過來的時候,我們都很高興。”
夏媽媽不知道其中發生了什麼,只是到當時舅老爺很不高興,等到夫人頭七過了,舅老爺就直接離開了。
這些事崔雲昭一直沒有提起過,現在因為這一封信,她才舊事重提。
也不過是同夏媽媽說一說心裡的不甘。
崔雲昭垂下眼眸,淡淡道:“當時舅父覺得留我們在崔氏生活,會讓人覺得殷氏不夠關心外甥,所以他提議把霆郎帶走,由殷氏教導。”
夏媽媽有些吃驚:“什麼?”
崔雲昭點點頭,道:“是的,就是帶走霆郎。”
一般出現這樣的情況,夫人的孃家來人弔唁,若是真的心疼孩子們,都是主動請表小姐回去撫養,這樣表小姐的婚事不會被胡亂婚配,也能好好教養小姐,畢竟兒郎們一般不會被苛待。
殷長風此舉,確實不合規矩
。
夏媽媽有些疑惑:“這是為何?”
崔雲昭放下茶盞,道:“因為舅父認為,只要好好教導霆郎,讓他替父母光耀門楣,父親的遺志就不會被人遺忘。”
夏媽媽簡直咋舌。
崔雲昭笑了笑:“這是冠冕堂皇的話,實際上來說,舅父就是認為兒郎更重要,他卻沒有想過,若是霆郎離開了崔氏,我跟嵐兒的日子會更難。”
“不,舅父可能也想過,但他不願意把三個孩子都帶走,這樣就同崔氏鬧了嫌隙,臉上不好看。”
夏媽媽嘆了口氣:“難怪那幾日,霆少爺哭了好幾回。”
崔雲昭忽然又笑了一下,這一次,她笑容裡有著欣慰。
“還好霆郎是個好孩子,他說若是不帶兩位姐姐走,他也不走。”
“我知道的,舅父最是古板持重,他不會讓崔殷兩家起矛盾,故而便求了舅父,說我不去,讓他帶著嵐兒和霆郎一起去殷氏,吃用花費,都由母親的嫁妝來出。”
“可是舅父還是沒有答應。”
想要帶走霆郎,已經是殷長風表現出難得的關心了,這有悖於他一貫的認知,他是典型的古板文人,不喜歡做出格的事。
把亡故長姐的孩子帶回家中撫養,本要帶走兩個,就更是不能同意了。
現在又多加了外甥女,以後還得操心外甥女的婚事,這讓殷長風立即就有些踟躕。
“當時舅母也不答應,所以霆郎就乾脆表示自己不想走了。”
所以那時候,姐妹三人都留在了崔氏。
“這麼多年,舅父也只在逢年過節來一封信,現如今我成親了,怕是才來信問一問。”
“我原以為是如此的,結果看了信,舅父其實也根本不關心我的婚事。”
這封信上,殷長風只問了一件事。
他認為崔雲昭直接同崔序鬧事,又讓三堂叔教導崔雲霆,有忤逆長輩之嫌,她以下犯上,又以外嫁女的身份摻和孃家事,更認為她丟了殷氏的面子。
他要求崔雲昭立即回家,給崔序夫妻二人道歉,並讓他們重新教導崔雲嵐和崔雲霆。
崔雲昭是崔氏女,可她母親是殷氏女,同樣的名門望族,同樣的大家閨秀,崔雲昭不能丟了她母親的面子,也就相當於給殷氏臉上抹黑。
這短短一封信,沒有關心她倉促的婚事,沒有過問她在霍家過得好不好,夫婿如何,也沒有問兩個年少的外甥如今身體如何,簡單一句帶過之後,直接就是質問。
前世崔雲昭循規蹈矩,知禮守禮,大抵因此,所以殷長風對她沒多少苛責。
可現在,她不過為了弟妹掙扎了一下,就被殷長風來信訓斥。
崔雲昭同夏媽媽對視一眼,倏然嘆了口氣。
“現在想想,還好當年嵐兒和霆郎沒有跟著舅父回殷氏,若是當年由殷氏教導他們,還不知教導成什麼模樣來。”
夏媽媽見她說著神色放鬆了,似乎不再因為舅父的訓斥生氣,便也道:“是了,咱們這是因禍得福。”
因禍得福這話都說出口,崔雲昭心裡鬆快許多,她看著那張薄薄的信箋,不知為何,又有些煩躁。
“舅父說過幾日要來博陵。”
崔雲昭說到這裡,喃喃自語:“我都不知道要不要見他。”
“說實話,我有些不敢。”
崔雲昭話音落下,外面忽然響起低沉的嗓音。
那嗓音有些沙啞,卻是那麼熟悉。
“有何不敢?到時我陪娘子去見舅父便是。”
崔雲昭一驚,眼眸裡瞬間湧上欣喜,但她同夏媽媽對視一眼,卻還是努力剋制住了心中的歡喜。
霍檀竟然回來了。
崔雲昭也不管他聽去多少,只迅速起身,快步繞過屏風。
珠簾搖晃,落日夕照,一個高大的身影大步而來,遮擋了下午西斜的陽光。
霍檀身上穿著幹練挺拔的青色軍服,手腕處的衣袖被盡數束在護腕中,立即便顯得他臂膀修長,幹練有力。
再往下,就是窄腰,直身,鹿皮靴。
霍檀頭上束著青色的髮帶,隨著他的走動,腦後的髮帶隨風飄揚,帶起一陣青色光影。
他面上有些風塵僕僕,下巴處也有青色鬍渣,可這樣的霍檀,讓崔雲昭一眼便印刻進心裡去。
少年將軍的意氣風發撲面而來,在他身上,崔雲昭感受到了磅礴的生命和力量。
霍檀從來不是個會被困難擊潰的人,遇到困難,他總是迎難而上,讓自己在一次又一次的磨難裡大步前行。
就如此刻。
不過兩三步,他就來到了崔雲昭的面前。
興許是換過了衣服,興許因冬日寒冷,崔雲昭沒有聞到他身上的汗味和血味,只能感受到雪松的清新。
霍檀就是這般,如山如嵐,如松如柏。
崔雲昭猝不及防看到他回來,眼睛裡的喜悅收也收不住,被眼神銳利的霍檀盡數收進眼底。
“你回來了……”
崔雲昭下意識的話被霍檀的動作打斷,他直截了當伸出手,結結實實把自家娘子抱了個滿懷。
炙熱的胸膛一下子溫暖了崔雲昭的心。
崔雲昭聽著霍檀胸膛裡強勁有力的心跳聲,忽然就覺得踏實了。
霍檀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娘子,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九郎回來啦,晚安,明天見~
霍檀一走就是八日。
這八日裡那位少年士兵日日都過此事已經被霍檀的上峰木副指揮得知,有他監督,應該不會有異。
只等霍檀回來,兩相對峙,便能有結果。
得到了這個消息,霍家人都鬆了口氣,倒是崔雲昭單獨喊了那位少年郎,問他:“不知軍爺姓甚名誰?”
那少年忙行軍禮,口裡說:“不敢當。”
“九娘子喚屬下阿丘便是了,屬下姓譚,名叫齊丘,哥哥們都喚我阿丘。”
崔雲昭問他:“阿丘,你不是郎君麾下的部兵吧。”
之前崔雲昭發紅福字時,確實沒有見過他。
譚齊丘臉上泛紅,卻挺直了胸背說:“屬下隸屬城防軍,以前曾被霍軍使臨時調遣,一直想要成為霍軍使的麾下,如今正在努力。”
崔雲昭便明白了。
這位阿丘士兵崇拜霍檀,想要被霍檀選中,所以事事都以霍檀為先。
難怪他作為城防軍會為霍檀辦事。
城中關係錯綜複雜,各營衛之間都是相互拉攏提防,譚齊丘所在的押應該都聽從霍檀吩咐,但沒人有異議。
城防軍的人也想進入先鋒營,自然不會得罪霍檀。
崔雲昭便點頭,她壓低聲音問:“阿丘,前線那邊可有消息?”
崔雲昭其實是有些擔心的霍檀的。
霍檀臨走時說最快五日就能回來,可如今已經八日,依舊一點消息都無。
說不擔憂是假的。
前世霍檀沒有參與這一次的剿逆,這一次忽然被臨時徵調,崔雲昭總覺得有些不妥。
不過這一次剿逆她記得沒什麼危險,李豐年根本就爛泥扶不上牆,即便節制一藩重鎮,也傭兵無能,不過幾日就戰敗自焚了。
不過那時崔雲昭剛成婚,日子過得渾渾噩噩,不記得究竟用了幾日,也不記得大軍何時凱旋,這幾日家中平順,她不免就惦記起霍檀來。
她心裡很清楚,霍檀天命所歸,是當之無愧的未來帝王,他天命在身,不會那麼輕易就殞命,可事無絕對。
萬一呢?
況且,崔雲昭剛同霍檀成親,若是一句都不關心出征的夫婿,顯然也說不過去。
她這般含蓄詢問,倒是讓譚齊丘瞭然於心,心道九娘子果然還是惦記軍使大人的。
譚齊丘想了想,說:“九娘子,屬下不過普通士兵,不太知曉前線境況,不過九娘子若是當真惦念,屬下可以去問一問押正。”
“算了。”
崔雲昭勉強一笑,說:“不用麻煩了。”
譚齊丘見她如此,有些不忍心,還是小聲說:“不過屬下聽說,今次沒什麼危險。”
崔雲昭點點頭,給了他打賞,不管他退拒,還是硬塞給了他。
“郎君不在,多謝你為霍家事用心。”
等送走了譚齊丘,崔雲昭回到東跨院,不由嘆了口氣。
夏媽媽以為她心中擔憂,邊催著她先用過午食,然後又哄她睡下了。
等午歇起來,夏媽媽還想著要如何哄她開心,就聽外面桃緋的聲音響起。
“小姐,舅爺來信了!”
夏媽媽的眼睛一亮,心情也跟著振奮起來。
崔雲昭的母親殷拒霜原是桐廬殷氏的千金,殷氏距離博陵並不算近,之間要隔著州府伏鹿,即便坐馬車也要三四日,故而殷氏嫁過來之後,兩邊大多以書信來往。
不過殷氏產業遍佈江南,崔雲昭的外祖過世之後,舅父繼任家主,曾來過博陵看望長姐。
那時候崔雲昭見過舅父一家幾次。
崔雲昭父親過世,舅父一家還登門弔唁,只是弔唁之後沒有兩月,崔雲昭的母親也生了重病,那時候舅父便又來了博陵一趟,專程陪伴長姐和外甥們。
崔雲昭同舅父舅母還算熟悉,不過前世已經許多年未曾見面,她此刻也覺得有些陌生了。
她甚至不太記得自己成親之後舅父是否來過信。
仔細回憶,大約是沒有的。
重生之後,許多事請都有了變故,身邊的人事,崔雲昭也有了更深刻的瞭解,所以現在忽然收到舅父的信,崔雲昭一面有些欣喜,一面也有些擔憂。
她怕殷氏有什麼事。
崔雲昭忙讓桃緋進來,問:“信是怎麼送過來的?從博陵到桐廬應當沒那麼快。”
她同霍檀的婚事,崔序自然不可能直接了當處置,當時也是給桐廬殷氏去過消息的。
不過他很精明,緊趕慢趕讓崔雲昭一月內就成了婚,發出信的時候已經開始納采了,等三書六禮都走了,這樣殷氏想要插手崔雲昭的婚事,也已經有心無力了。
崔雲昭成婚之時,博陵城中殷氏的商鋪應該已經傳回了消息,現在算算,這封信大約是婚後才送出來的。
桃緋把信遞到梨青手中,梨青便取了信刀,一點點拆開了信封。
桃緋在邊上說:“是家中門房送這信是殷氏送到崔氏的,不過因為寫著小姐的名諱,門房貴叔使了個心思,沒有往二老爺手裡遞。”
也就是說,這信是家裡門房直接讓送來的。
崔雲昭心裡感激,忙道:“記得好好打點一番,讓門房回去謝過貴叔。”
桃緋點頭,道:“小姐放心,已經打點過了。”
說話的工夫,梨青拆開信封,把信交到了崔雲昭手中。
崔雲昭展信速讀。
她認得舅父的那一筆迫頗具風骨的小楷,故而看了第一眼便知道是舅父親筆所寫。
信上先問好,恭喜她成婚,又讓她好好相夫教子,踏實過日子。
崔雲昭看到這裡,不由蹙了蹙眉。
她壓下心中的不快,繼續看下去,可越往她臉色越差。
夏媽媽在邊上仔細看她臉色,見她如此,心裡便嘆了口氣。
這麼多年過去,舅老爺還是那般脾氣。
等崔雲昭把信都看完了,夏媽媽才輕聲開口:“舅老爺說了什麼?”
崔雲昭看了看梨青,揮手讓她跟桃緋退下了去。
然後才對夏媽媽說:“舅父想讓霆郎去桐廬。”
夏媽媽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了下去,她沉默片刻,不死心問:“那嵐姑娘呢?”
崔雲昭搖了搖頭:“隻字未提。”
夏媽媽就不說話了。
崔雲昭抿了抿嘴唇,她今日一天經歷了大起大落,本不出的難受。
“我那時候確實期盼過的。”
她同殷氏關係冷淡,也並非沒有理由。
崔雲昭回憶起早年的事,淡淡道:“當時母親忽然病逝,那病來勢洶洶,一下子從頭暈腦脹變成了臥床不起,我跟弟妹都嚇壞了。”
夏媽媽也不由想起那段往事來。
崔雲昭以前有什麼委屈,都憋在心裡不說出來,時間久了,夏媽媽知道她心裡頭一直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