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淋半雪的桃花
這是東海往北百里,某處平原邊緣的山間。
青山覆雪,無比寧靜。
平原之上有著無數的燈火聚落,如同繁花鋪落於原雪之上一般。
繁花中心是一處沿海小城。
叫做清角。
何由青山笑我,原是人間吹角。
憑誰教萬里明月,寥寥寂如空雪。
秋水帶劍走在原外雪山間的時候,看著山外那片平原之雪,卻是莫名地想起了這闋不知何時聽聞過的西江月。
但是今日的故事,卻是與那片立於十二月的雪中的平原之城無關。
只是山間某處石潭之下的一片月色而已。
一如卜算子所說,這個在東海小鎮吃了一碗人間紅油臊子面的高崖之人,在踏著雪色與月色,帶著劍走到了二人停留的這處清潭邊。
王小花不安地站在卜算子身旁。
她雖然看不見人間月色裡有著怎樣一個白髮女子而來,但是她聽得見那種踩雪的窸窣的聲音。
雪中落枝咯吱地斷了。
於是那些踩雪的聲音也停了下來。
王小花攥緊了卜算子的手。
“缺一門謝朝雨,見過崖主。”
卜算子立於清潭邊山月之下,握著王小花的手,很是恭敬地向著清潭對面的白髮女子行了一禮。
一身橘色衣裙的女子只是握著那柄劍站在月色盪漾的潭邊,看著潭中一瀑明月照雪,輕聲說道:“我既然已經下了崖,自然便不算崖主。”
人間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都不會有崖主。
卜算子緩緩說道:“枯守高崖,坐守人間,哪怕再往後千年,崖主依舊是崖主。”
秋水只是輕聲笑著,說道:“我以為世人不會喜歡崖主這個詞。”
世人也許喜歡,也許不喜歡,但是想來這個寂寥了千年的白髮如雪的女子,應當是不喜歡的。
卜算子頗為嘆惋地看了對面的那個女子許久,而後說道:“所以人間應該叫什麼?”
“叫我秋水,或者叫我師姐,都可以。”
人間自然不會真的敢叫這個女子秋水。
哪怕她真的叫秋水,也真的是幽黃山脈南端,那條叫做秋水的冥河尾巴所化之妖。
人間也不會叫她師姐。
這個千年前前代崖主紅衣的獨女,在當下人間的輩分,自然高得嚇人。
所以說來說去,世人大概依舊只會叫崖主。
甚至都不會是宗主。
曾經存在於磨劍崖上,那個被稱作十年劍宗的劍派,早已經隨著前代崖主紅衣在冥河的死去,消失在了人間。
千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卜算子的目光落在了秋水手中的那柄劍上。
劍形古樸,厚重,也沉悶。
這樣的劍,往往適合劈砍。
“這是人間千年來第一次見到這柄劍。”卜算子輕聲說道。
秋水低頭看著手中之劍,而後緩緩說道:“你很失望?”
卜算子輕笑著搖著頭說道:“曾經開過天的劍,哪怕它只是一根燒火棍,世人也不會失望,更何況,便在方才,我還受過一些劍意。”
秋水看著清潭邊的大片血色,卻是略有些歉意地說道:“這樣一柄劍,要從濁劍臺清泉中取出來,難免會有些劍意逸散,這是無意之舉。”
卜算子自然知道這是無意之舉。
但凡有意,他便不止是吐血這般簡單。
千年前叢中笑的那一句想也不可以,想也有罪,人間自然曾經聽聞過。
那個前代人間第一劍,只是想了想拔劍,便差點被劍意碾碎在雲夢澤邊。
倘若秋水真的有意,那麼此時的人間,早已萬里明月如空雪。
二人各有嘆惋地在潭邊站了許久,而後目光落向了卜算子身旁,那個惴惴不安的小女孩身上。
“大司命?”
秋水看著王小花那雙被矇住的眼睛,緩緩說道。
卜算子輕聲說道:“是的。”
秋水靜靜地看了許久,而後緩緩說道:“千年前,他們還在的。”
卜算子看著那個歷經了人世千年的白髮女子。
“崖主曾經見過?”
秋水平靜地搖搖頭,說道:“我沒有,但是某個瘸子大概見過。”
某個瘸子,自然便是當年帶領萬妖渡澤的妖主,曾經槐安的禮部尚書。
“某個瘋子也見過。”
秋水無比平靜,無比淡然的,也無比釋然地說著。
卜算子自然知道秋水說的那個瘋子是誰,有些故事,自然已經成為了陳年的歷史,隨著冥河而去,再不見蹤影。
“所以他們都是在這千年裡死去的。”
卜算子輕聲說道。
秋水抬頭看著人間山雪之上的月色,以及那些月色之後,更為深沉悠遠的夜穹。
“也許是的。”
而後她低下頭來,身後一瀑長髮如同白雪一般在月色裡流淌著。
“讓她過來。”
卜算子點了點頭,抬手摸了摸身旁小道童王小花的頭頂,輕聲說道:“去吧。”
王小花猶豫著,眼眸之中似乎有著什麼東西在不安地躁動著,像是某些深刻入骨的恐懼一般。
卜算子握了握她的小手,輕聲說道:“沒關係的,我與你說過的,崖主是好人。”
王小花感受著卜算子手中漸漸恢復的溫度,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在月色裡站了許久,終於鬆開了這個老道人的手,而後向著那個女子聲音傳來的方向,一步步緩慢的走去。
小道童踏在了清潭水中。
月色凌亂,卻也像是一條揉碎在了水中的清光小道,承載著小道童一步步,向著潭邊的女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