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兩百一十九章 就是這樣的,神女大人

 “是的。”

 柳三月沉默了下來。

 這個容貌醜陋的世人沒有再刮鞋底的泥,轉過了頭去,長久地看著遠方湖畔那些虔誠行走的禮神之人。

 “那麼神女大人可否告訴我,那個從北方而來的道人,去了哪裡?”

 柳三月沒有問瑤姬是否知道。

 這樣一個神力浩瀚的神鬼,不可能不知道。

 只有願不願意告訴世人。

 瑤姬靜靜地看了柳三月很久。

 而後緩緩說道:“他去了南方。”

 “南方哪裡?”

 “謠風。”

 柳三月神色一凜。

 轉頭向著人間以南看了過去。

 瑤姬的聲音緩緩在一旁響起。

 “所以呢?”

 柳三月轉回頭來,微微笑著。

 “我可以暫時成為神女大人一刻鐘的信徒。”

 “哪一刻?”

 “上一刻。”

 子淵在崖邊握著書卷輕聲笑著。

 瑤姬靜靜地看著這個像極了一塊糞坑裡的石頭一樣的道人。

 “為什麼不能是下一刻?”

 柳三月站了起來,歪歪斜斜地像是一棵扭曲的歪脖子樹。

 “下一刻要留給人間。”柳三月輕聲說道,“所以我所有已經逝去的每一刻每一個時辰每一個年頭,都可以作為神女大人最為虔誠的信徒,但是往前不行——因為往前我還能夠擁有。”

 柳三月的話音落下,人間的一切似乎便有了一些極其細微的改變。

 哪裡改變了呢?

 神海沒有一絲元氣的他很難去敏銳地察覺很多東西。

 好像只是一些雨霧回到了天空,好像只是一些山花合上了花苞,好像只是一些波紋斂去了蹤跡。

 只是很快,他便明白了過來這是發生了什麼改變。

 因為有一個形貌醜陋的道人,在崖道上艱難而虔誠地爬了近一刻鐘,而後眸中帶著無比明亮的虔誠的光芒,喘著氣出現在了崖上,在雨霧裡垂首彎腰而來,像是一條野狗一樣匍匐在了神女腳邊。

 “吾神吾主......”

 他的聲音顫慄,他的肢體虔誠,他的眸光熱切,他的靈魂折服。

 柳三月怔怔地看著那一個被自己奉獻而出的一刻鐘之前的柳三月,彷彿有無數風雪淋了下來,將他深深地埋了進去,也像是有一萬把刀子從頭頂插了進去,在裡面冷酷地攪動著。

 柳三月覺得自己的靈魂彷彿撕裂了,心口正在湧著萬般冰冷的寒血。

 但他轉回了頭來,深深地看著面前無比平靜的瑤姬。

 帶著一種同樣顫慄的笑容,壓下了一切的痛苦,沉緩而堅定地說道:“是的,就是這樣的,神女大人。”

 對於神鬼而言,哪怕是早已經消失在人間的洄流之術,也不過是一些並不難的小術而已。

 柳三月開始劇烈地咳嗽著,有著許多鮮血被咳了出來——就像當初在高山上看著神國拔起的劉春風一樣。

 然而他只是看著瑤姬,只是說著:“就是這樣的,前一刻的柳三月,是您的了。”

 但是。

 往後的,依舊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子淵沉默地站在崖邊,看著那個傘下的神女,看著那個坐在花草之中的柳三月,也看著那個匍匐在雨霧溼崖之上,像是親吻著那片瑤姬踩過的大地的身影。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故事。

 那是古老的歲月裡的故事。

 那時雲夢神女仍在,湘夫人仍舊在人間撫琴驚倒世間兒女,那時的瑤姬,是山鬼,一身黑色的裙子,長久地留在巫山朝暮雲雨之中。

 那時的她,是什麼樣的呢?

 子淵有些不記得了。

 但是那時的瑤姬,是真正溫和的柔軟的。像是一朵開放在深山之中的幽靜之花。

 所以在後來,後來的那些子淵都未曾聽聞過的所謂的諸神之國的故事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才會讓這樣一個神女,帶上了這麼多藏在溫柔之下冷冽的意味?

 作為上承太一,下接人間的神女,在古老的歲月裡,自然是代表著美好,代表著一切希望的。

 就像山花,就像春雨,就像暮河瀲灩,就像山水清幽。

 子淵想著當年的那樣一個女子。

 好像在這樣一個神鬼遠去,古老歲月支離破碎地重回人間的故事裡,那些書生曾經親歷過的故事,就像一場朝露簷雪的春夢一樣。

 子淵握著書卷,長久地沉默著,而後沒有再看,只是轉回了頭去,無比悵然地看著人間。

 看著與當年的一切都不再相似的人間。

 柳三月站了起來,從那個跪伏著的自己身旁走了過去,又停了下來,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色,而後轉頭靜靜地看著那個匍匐在地上的醜陋的身影。

 “你真的很像一條狗。”

 ......

 “你是否覺得我變了?”

 瑤姬靜靜地站在高崖之上,看著那個在禮神之人中咳著血,無比沉痛而去的扭曲的道人。

 子淵只是輕聲說道:“我未曾經歷過神女大人另一個人間歲月,自然沒有評價的資格。”

 瑤姬抬起了頭,長久地看著那些自青冥之上墜落的河水。

 “那是一個冷冽的人間。”

 只有這樣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