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一百六十三章 問君冷否,為卿熱否

“滾蛋!”

陳雲溪惆悵地嘆息了一聲,什麼也沒有再說,默默地轉過了身去,回頭看向了那樣一處便在鎮外的,藏在雲霧裡不知多高的劍崖。

在很多年前,這樣一個白髮劍修尚且年輕,尚且白冠青衣的時候,便站在那樣一條劍階之上,這樣仰望著那樣一處高崖。

哪怕是陳雲溪也沒有想過,過了千年,他依舊需要這樣去仰望那樣一座高崖。

這個白髮劍修端正地捧著劍,站在那些吹過小鎮的東海風裡,或許遺憾,或許懷念,或許愧疚,或許慶幸地看著那座高崖。

以後人間不用這樣了。

陳雲溪默默地想著。

師兄。

你不死。

人間怎麼睡得著覺呢?

陳雲溪低下來,看著手中的那柄劍,不住的笑著,笑著笑著便有淚水滴落在了那柄古樸的劍鞘之上,於是劍意迸發而出,陳雲溪只是抬手默默的握緊了手中的劍鞘,以自己的一身劍意,與那些絲縷逸散的劍意碰撞著。

這個來自千年前的流雲劍宗的劍修唇角再度出現了一些血色。

而後大口地吐著血。

世人們或許很是好奇這樣一個白髮劍修為何會站在暮色裡,站在小鎮的街頭這般狼狽地吐著血。

他們並不知道,那個劍修手中的那柄劍,哪怕只是逸散出如髮絲一般無人約束的劍意,都足以將整個東海夷為平地。

這是當年破天鎮冥之劍。

非人間之劍。

陳雲溪一襲白髮紛飛,彎腰站在那裡咳了許久的血,才終於平息下來。

當他捧著這樣一柄劍的時候,不止是想也有罪,哪怕垂淚,都是錯的。

所以他什麼也沒有再想,端正的捧著劍,一如當年所有人懷揣著對於那樣一個劍聖的敬畏一般,神色肅穆地穿過鎮子,蹚過聖人死去的清溪,向著那座高崖而去。

......

秋溪兒神色同樣肅穆凝重,月色出水之劍化作劍簪,端正地挽著一瀑長髮,長久的停留在了劍崖劍階的最下方的石階之上。

那樣一個白髮青衣的劍修,正在暮色裡捧劍而來。

那樣一柄劍,在劍崖之上安靜的待了千年之後,隨著某個眸含秋水的女子的死去,短暫地在人間停留了半年——事實證明,秋水當初做的,確實是對的。

倘若她沒有將這柄劍帶去秋水。

只是這樣一個崖上的女子,自然不可能在當初東海的故事裡,將這樣一柄劍留下來。

神河或許不如陳雲溪。

只是這樣一個帝王,本就是站在人間之巔的存在。能夠制約於他的,自然不過與他同時代的幾人而已。

只是故事走到了這裡,或許人間也確實沒有什麼人能夠阻止那樣一個帝王將劍拿走了。

只有一個陳雲溪。

秋溪兒默默地看著那個暮色裡捧著劍,蹚著溪水的白髮劍修。

或許這便是草為螢所說的,沒必要去強行做著崖上人的原因。

只是。

這樣一個向來冷漠疏離的女子,卻也是有著許多的茫然,抬頭看向那片暮色的天空,有著某個劍崖前輩正在醒來的天空。

他們這樣的,在劍崖待了一輩子,不問人間之事的人,倘若不做崖上人,又能做什麼呢?

磨劍崖在那樣一個來自秋水的女子手裡,已經與人間疏離了千年。

千年的歲月,人間當然已經物是人非。

秋溪兒默默地想了很久。

陳雲溪已經帶著劍走到了崖前。

這個白髮劍修面對著這個白裙晚輩,卻依舊是無比端正的行了一禮。

“流雲劍宗陳雲溪,見過崖主。”

秋溪兒自然明白,這樣一個十五疊劍修的劍禮,並不是真的是給予自己的,而是自己身後的這座高崖。

所以她亦是很是端正的回著禮。

“前輩無需多禮。”

二人一上一下的站在那處劍階之前,靜靜的看著彼此。

陳雲溪自然是第一次見到秋溪兒,這個崖上女子,亦是第一次見到這樣一個三劍之中極為古老神秘的劍修。

一直過了許久,秋溪兒目光才落向了陳雲溪手中的那柄劍上,伸出了一隻手來,緩緩說道:“有勞前輩將崖上之劍送回來。”

陳雲溪卻並未將那柄劍遞過去,只是輕聲笑了笑,說道:“千年未至,我想去崖上看看。”

秋溪兒沉默了下來,長久地看著面前的這個白髮劍修。

“前輩要來崖上看什麼?”

“千年人間變遷,或許也只有崖上才有一些故人輒痕。”

秋溪兒什麼也沒有再說,收回手來,轉過身去,默默地將那樣一條上崖之道讓了出來。

陳雲溪捧著劍,靜靜地抬頭看去,卻是驀然嘆息了一聲,輕聲說道:“崖主可知為何世人千年仰望磨劍崖?”

秋溪兒沉默少許,緩緩說道:“因為劍崖太高。”

陳雲溪便站在那樣一處長階之前,平靜地說道:“高崖可仰,但卻非景仰。磨劍崖從來都不是因為不允許世人踏足,才被世人仰望,就像當年白衣師兄與我說的那樣,劍崖一直便在人間,只是世人走不上去——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這個白髮劍修靜靜的看著那個在劍階之上讓出路來的白裙女子,輕聲說道:“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