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一百六十三章 問君冷否,為卿熱否

秋溪兒靜靜的看著這個流雲劍修,緩緩說道:“自然明白,只是前輩。”

縱使是這樣一個慣於清冷的女子,語調裡卻也是有了一些遺憾的意味。

“我並非十年劍宗之人。”

當然是這樣的。

或者換句話而言,這樣一個女子,其實可以說是人間劍宗之人——秋水,叢刃,神河。這三人都是當年人間劍宗叢中笑的弟子。

陳雲溪挑眉看著秋溪兒,這個女子在遺憾地說著那樣一句話之後,卻也是收斂了情緒,看著陳雲溪很是誠懇地說道:“我自是看不住這樣一座高崖,但前輩看得住,所以前輩不妨上崖前去濁劍臺坐守人間?”

陳雲溪聽到這樣一句話,低下頭,看著手中的那柄劍,輕聲笑著,說道:“這樣一處人間最大的囚牢,又哪裡是我們這樣的流雲劍宗的人能夠坐得住的?更何況......”

陳雲溪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抬頭看向了天穹,人間有著無數柔軟的劍風正在傾灑著,與某些風雪裡的劍意不一樣,這是並無殺傷力的,甚至遠比人間的風更為細小溫柔的東西。

這個白髮劍修眸中滿是哀色。

“世人皆知青蓮愛人間,我陳雲溪又如何不愛人間呢?”

我劍也未嘗不利,或許永遠也比不過這樣一句我又如何不愛人間。

只是天下大流殊異。

只是世人心思難同。

秋溪兒靜靜的看著那個白髮劍修,緩緩說道:“只是人間正在為前輩所謀之事,而流盡熱血。”

陳雲溪低下頭來,平靜地說道:“熱血不流,談何以熱?”

秋溪兒冷聲說道:“熱血流盡,人間便只剩我們這樣的冷血之人,便是好的嗎?”

陳雲溪微微一笑,說道:“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當初崖主為某個少年凝聚劍崖劍意而面對神河之時,便是冷的嗎?劍崖對談,崖主冷聲而言熱血流盡之語,便是冷的嗎?只是高崖困守,崖主不得不冷而已。所謂熱血,譬如燎原之火,憤慨之時方出,激昂之時才臨,綿綿不絕而生生不息。坐觀天下,世人又有幾人真是冷血之人?”

秋溪兒沉默了下來。

那個白髮劍修沒有再說什麼,散去一身劍意,將那樣一柄劍遞與了秋溪兒。

崖上女子默默的看著那柄劍,接了過來,緩緩說道:“前輩不上崖看了?”

陳雲溪靜靜的站在崖下,吹著那些千年未變的海風。

“想看的從來都不是這樣一座劍崖。”

白髮劍修抬頭仰望高崖,一如望劍碎冠一般,這樣一個十五疊的劍修,在這樣一暮霞光之中,倒是渺小的如同一個孩童一般。

“而是當年溫潤謙和的自己。”

秋溪兒神色複雜的看著這樣一個劍修。

白冠青衣,白雲清溪。

從當年的世人對於這樣一個劍修的描述,便可以看得出來,這曾經是一個怎樣的人。

二十五歲的陳雲溪,也曾經帶著萬般憤慨,與世人一同對抗著那樣一個帝王的一意孤行。

只是。

是什麼讓他也走向了這樣一條一意孤行的道路呢?

是槐帝,是青衣,是妖祖,還是那樣一個便在五十年前的那個並不算太高的叫做白風雨的道人?

秋溪兒並不知道。

陳雲溪仰看許久,或許也確實找不到那樣一個年輕時候的自己了,於是低下頭來,輕聲說道:“可惜你們看不到了,我也看不到了。”

說完了這樣一句話,陳雲溪背對著劍崖而去。

或許是想起了什麼,這個白髮劍修卻是停了下來,轉頭看向東海當初那樣兩個劍修曾經有過一戰,依舊沒有恢復的人間方向。

“神河與叢刃打起來的時候,我便在鎮子裡看著。”

秋溪兒靜靜的看著這個白髮劍修,她當然也是知道這樣一件事的。

陳雲溪靜靜的看著那邊,沒有捧著那樣一柄劍的白髮青衣的劍修,那種劍意淵沉的氣息再度環繞在了身周。

“其實那樣一個故事並沒有什麼很難猜的地方。”

這個白髮劍修或許是在想著自己在小鎮裡說的那樣一句話,倒是輕聲笑了笑。

“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不死,他們又怎麼能夠睡得好覺呢?”

叢刃後來也確實再沒有睡過好覺。

秋溪兒沉默少許,緩緩說道:“那前輩如何還能笑得出來?”

陳雲溪淡淡的說道:“因為我很好奇,叢中笑的這兩個弟子,能夠帶給我什麼驚喜。”

天下能夠這樣平靜地直呼叢中笑之名的,並沒有幾個人。

但陳雲溪絕對是最有資格的那一個。

因為無論是當年三劍的名次,還是在修行界的輩分,陳雲溪都比叢中笑要高出一層。

秋溪兒什麼也沒有再說。

陳雲溪踩著暮色,卻是並未向著那樣一處小鎮或者南方而去。

而是向著天穹之上。

已有之事,後必再有。

那樣一個叫做尤春山的東海年輕人,都去過那樣一處位於人間之上的天門雪山。

陳雲溪又有什麼理由不去看一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