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茶客 作品

第二百二十九章 埋伏

    當唱到“孤心已定,不必多奏,正是:今得先生必制勝,即日興兵破漢軍。”的時候,姬蘅收起手中的摺扇,站了起來。

    他撩開珠簾,走了出去。

    屋子裡的其他人亦是跟隨,便見紅衣的年輕男子走到隔壁——總是拋出金元寶的那間屋子,以扇挑簾,不請自入。

    那是一桌賓客。

    桌上好酒好菜,皆是牛肉白酒,粗豪無比。一共七人,布衣皮靴,形容粗豪,彷彿出身行伍。為首的中年男人,高大英俊,剛毅粗獷,正手持匕首,用力割下一塊牛肉,放入嘴裡大口咀嚼,再仰頭灌上一罈好酒,只讓人看的熱血上湧。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夏郡王,殷湛。

    姬蘅和身後的六位錦衣男子走了進來。

    殷湛喝畢,將酒罈子隨手一甩,抹了把嘴巴,道了聲痛快,這才看向姬蘅,他大聲笑道:“肅國公也在,請!”

    姬蘅沒有拒絕,悠然坐了下來。

    這間屋子極大,極寬敞,而張長桌,殷湛的人只坐了一半。好似專門剩下另一半讓姬蘅的人做,好像早就知道姬蘅會來。他們二人分坐於長桌兩頭,殷湛朝姬蘅舉起酒罈,姬蘅輕輕一笑,文紀遞上一方酒壺,他便一手支著腦袋,仰頭去接酒,端的是風流豔色,瀟灑無邊。

    一杯敬。

    姬蘅勾起嘴角,“夏郡王真叫人一頓好找。”

    “還不是被肅國公找到了。”殷湛毫不在意的一笑,“長江後浪推前浪啊!”再舉壇:“請!”

    外面女子的笑聲,男子的調侃,看客的歡呼,只在頃刻之間,全都不見了。除了珠簾裡的這桌賓客,就只有外面戲臺子的戲子們還在唱個不停。

    “明滅蟾光,金風裡,鼓角淒涼。憶自從徵入戰場,不知歷盡幾星霜。何年得遂還鄉愿,兵器銷燬日月光。”虞姬轉了個身,聲音哀婉淒涼:“西楚霸王帳下虞姬,生長深閨,幼嫻書劍;自從隨定大王,東征西戰,艱難辛苦,不知何日方得太平也!”

    “虞姬啊虞姬!”這句話,卻是殷湛嘴裡說出來的,他的神情悵然,彷彿想起了什麼,悶頭喝了一杯酒。

    姬蘅看著他,似笑非笑道:“夏郡王有感而發,不知道是想起了林柔嘉,還是我的母親,虞紅葉。”

    殷湛拿著酒罈的動作僵住,片刻後,他才看向姬蘅,朗聲笑道:“紅葉!紅葉生的兒子,可真是像紅葉一樣聰明。”

    姬蘅拿著酒壺,給自己斟了一小盅酒,他抿了一口,笑道:“可惜再聰明,也死在了夏郡王的手中呢。”

    這句話不輕不重,滿座原先談笑的賓客,皆是不說話。不管是麻布皮靴的粗豪男人,還是錦衣玉帶的公子哥,都像是沒有聽到這句話般。依舊該吃吃,該喝喝,但不說話。

    宴上的氣氛安靜到詭異,從詭異裡,又生出一種悽慘。

    外面的戲還在繼續演,直演到韓信十面埋伏立功勞,下得馬來登山道。八漢將執旗佈陣,李左車引項羽入陣。

    “夏郡王,”姬蘅笑盈盈的開口:“十面埋伏,這出戏是不是很熟悉,想起了什麼沒有,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二十三年前,紅山寺,你是怎麼將你的兄弟,我的父親引誘進去,百名弓箭手封路,箭上帶毒。天下人稱讚昭德將軍頂天立地大丈夫,獨獨忘了一句話,無毒不丈夫,是不是?”

    殷湛看向面前的青年,這青年生的美貌,即便說的是生父生母的慘事,亦可以帶著漫不經心的笑容。那笑容裡生出兇猛的殘忍,幾乎要把人吞噬,似乎又藏著邪惡的天真,讓人一不小心就會跌進陷阱,再也爬不起來。

    他眼前的姬蘅,面目突然模糊了起來,像是那個總是拍著他肩頭大笑的摯友姬暝寒,又像是聰穎潑辣,容貌絕豔的虞紅葉。

    二十三年前,東夏來侵,年輕的金吾將軍領兵出征。燕京的虞紅葉沒等到姬暝寒的歸來就重病不治。世人皆不知道其中有何隱情,只知道姬家裡裡外外的下人都被換過了,從此後,姬暝寒就不知所蹤,留下一個姬蘅和姬老將軍相依為命。

    真相是什麼樣的,反而無人在意。時間如長河,將所有鮮豔的色彩都掩埋,變得老舊無足輕重,沉於河底,最後再也不會被人提起。然而並非人人都會忘記。

    虞紅葉究竟是怎麼死的?

    殷湛想起幾十年前的那個午後,他和太后在宮裡一角廝混的時候,誰能想到虞紅葉就在那個時候出現了。她出來的恰到好處,以至於外面望風的宮人也沒發現。到現在,殷湛仍然想不出理由,為何虞紅葉當時會出現。

    但這是淫亂後宮的大罪,是要殺頭的大罪。殷湛尚且還有一絲猶豫,太后已經令身邊的宮人抓住虞紅葉。

    虞紅葉生下姬蘅還不滿一年,殷湛不忍下手。虞家這位庶女,雖然只是庶女,卻才名聞天下,生的豔麗多姿,是姬暝寒心愛的女人。不是沒有過好的時候,他仍記得當年陪著姬暝寒去找虞紅葉的時候,對酒當歌,敲著痛飲的快活。然後無憂無慮變成了殺機重重,他如何對著這位弟妹下手。

    林柔嘉看著他,冷冷道:“殷湛,你想要害死我嗎?”

    那一瞬間,殷湛一個激靈,突然明白過來。他沒有再猶豫,甚至讓手下姦汙了虞紅葉再殺了她,趁著夜裡扔到了姬家門口。只有這樣,對於一具被凌辱過的屍體,姬家為了顧全臉面,必定不敢聲張。而他的好兄弟姬暝寒,那麼疼愛虞紅葉,也不會讓虞紅葉死後再遭人指點。

    一切都如同他的計劃。

    姬蘅把玩著手中的摺扇,他的紅衣在歡宴之中,紅的淒厲,聲音仍然是帶著笑意,這笑意卻格外陰森,刺骨冰寒,“當年我孃的屍身,我是親眼見過的。”

    輕飄飄的一句話,殷湛突然明白了姬蘅是什麼意思。

    一歲的孩子能有記憶麼?能懂事麼?但也許是有的,見過了那樣的場面,許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接觸黑暗的日子,這日子來的太早,於是他老早的就身陷地獄,和惡魔做了交易,重新回到了人間。

    殷湛大笑著猛灌了幾口酒,對姬蘅道:“那可真是對不住啦!”

    一切都如殷湛和林柔嘉所料,虞紅葉是罪臣之女,還是個庶女,之前被貶入青樓,姬暝寒不顧家族阻攔非要娶虞紅葉,已經犯了眾怒。而今虞紅葉死了,正和姬家族裡人的意。待凱旋迴來的姬暝寒得知愛妻已死,非要為愛妻尋回公道,查找真兇的時候,便受到了所有姬家長老的阻攔。

    他們說,這種醜事不可外揚,不能讓姬家成為天下人的笑話。重病不治的罪名下葬,不是皆大歡喜麼?難道他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虞紅葉死前遭遇了什麼,身子不乾淨,果真是應了那句話,紅顏禍水麼?

    哪怕是姬老將軍,也來勸慰姬暝寒不要聲張,就此嚥下這口氣。

    姬暝寒大怒,立誓脫離姬家族群,和姬家族裡斷絕往來,至此之後,他將姬蘅留在姬老將軍身邊,就此為查找真兇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