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茶客 作品

第二百二十九章 埋伏

    那可真不是一段容易的日子。

    殷湛其實不想殺姬暝寒的,天下好男兒無數,英雄無數,他偏偏和姬暝寒惺惺相惜。只願有一日二人能共赴沙場,聯手抗敵。他們說起過大漠的落日,雪山的彎月,說起過嗜血的狼群,說起過毒蛇密佈的沼澤。他們曾在樓裡一塊兒斗酒,也曾在練武場比賽騎馬。有人白頭如新,有人傾蓋如故。殷湛認為,天下間他最愛的女人是林柔嘉,最欣賞的男人就是姬暝寒。

    兄弟義氣,手足相交,他怎麼能對姬暝寒下得了手?

    虞姬正在唱:“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站,受風霜與勞碌年復年年。恨只恨無道秦把生靈塗炭,只害得眾百姓顛苦困苦顛連。”

    項羽則道:“槍挑了漢營中數員上將,縱英勇怎提防十面的埋藏。”

    姬蘅淡淡一笑,從袖中摸出一粒拇指大的珍珠,扇子一揮,那珍珠直直茶簾子外飛去,聽得“撲通”一聲清脆響聲,珍珠穩穩的落在一樓桌上,放著金元寶的銀盤旁邊,一隻翠色的小碗之中。

    “好手藝!”殷湛拍手稱讚。

    “夏郡王的箭術,”姬蘅好整以暇的道:“也是一絕。”

    殷湛笑而不語。

    虞紅葉死後,姬暝寒一直沒有放棄查找真兇。即便殷家人都不同意,哪怕是離開殷家,姬暝寒不惜付出一切代價,也要為虞紅葉報仇。

    起初殷湛也沒有放在心上,但姬暝寒太匆忙了。世人只說將軍只曉得打仗,武夫如何有心計。卻不知姬暝寒是英勇的將軍,更是神機妙算的軍師。他從不愚笨,腦子靈活,漸漸也就發現了一些線索。

    姬暝寒獨獨沒有提防殷湛,大約是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好兄弟有任何殺害妻子的理由。他將得到的線索說與殷湛聽,殷湛漸漸察覺出危機來。雖然眼下是沒有牽連到他和林柔嘉,時間一長,必然和他林柔嘉脫不了干係。

    殷湛自己也就罷了,但林柔嘉不能死,林柔嘉懷孕了。

    在宮裡,因為陷害寵妃的關係,林柔嘉為自證清白,主動去千里以外的紅山寺面壁思佛,實則是養胎。倘若這時候被姬暝寒發現端倪,一旦殷湛和林柔嘉的事情暴露,死去的不僅是他與林柔嘉,還有無辜的孩子。對這個未出世的孩子,殷湛報以極大的期望,為了守護林柔嘉,守護這個孩子,殷湛可以犧牲一切,包括姬暝寒。

    他告訴姬暝寒自己找到了兇手的證據,事關重大,但自己眼下正在紅山寺,請姬暝寒前來。在紅山寺,殷湛埋伏百名弓箭手,為了萬無一失,箭上淬了漠蘭的劇毒,見血封喉。

    那是一個很冷很冷的春夜,到現在,殷湛都不知道,分明是春日,那一晚的風怎麼會如何冰冷,像是要把人的骨頭刺穿,彷彿湖水下一刻都能結成冰。姬暝寒對他報以全然的信任,從不設防,他走進了埋伏。

    就如那戲臺子上唱的“槍挑漢營數員上將。怎奈敵眾我寡,難以取勝”。

    “十面埋伏”這出戏,帳中兵士也曾聽,人人都知道不可沽名學霸王,但當自己身處其中,並沒有“勝負乃兵家常事”一說。沒有第二條命可以捲土重來,勝了就是勝了,敗了就是敗了。殷湛眼睜睜的看著姬暝寒闖進埋伏,猶如困獸,他以一敵百,即便寡不敵眾,仍然表現出了超乎意料的英勇。姬暝寒極聰明,當他發現自己深中陷阱之後,立刻就不再戀戰,而是以逃走為目的。

    殷湛站在高處,對著那正在努力突出重圍的一人一騎,射出了至關重要的一箭。

    那箭矢射中了姬暝寒的後背,殷湛正要去追,那漫天遍野突然響起了別的聲音,殷湛只得停步。他不可以把動作弄得太大,否則被人發現紅山寺的異狀,被人發現林柔嘉的境況又該如何?但他篤定姬暝寒定然活不過今夜,箭上的毒十分厲害,既然射中姬暝寒,他就必死無疑。因此,他只是暗自派手下的人去搜尋姬暝寒的屍體。

    但姬暝寒就此失蹤了。

    在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殷湛都到處打聽姬暝寒的下落。他甚至想方設法的試探姬家的人,但一無所獲。姬暝寒就像是從世上消失了,姬蘅在國公府長大,倘若姬暝寒還活著,總應該來見虞紅葉的兒子一面。但是沒有。

    他大約是死在某個角落裡了。

    殷湛有些唏噓。

    再然後,林柔嘉生下兒子,他把林柔嘉的兒子和自己妻子的兒子互換,殺害了自己的夫人兒子。又為了打消先帝的懷疑,再娶妻生子,離開燕京城,遷至雲中,撫養殷之黎長大。

    很多年過去了,日子似乎過的很平靜。離開了熟悉的環境,都是陌生的人,殷湛自己也就忘了,當年他為了林柔嘉,雙手沾滿血腥的瘋狂模樣。這和戰場上的流血不一樣,戰場上他保護的是百姓,守護的是國土,如今……他欺騙朋友,殺害家人甚至是兒子,背叛手足。

    後悔麼?這都沒有任何意義,這條路一旦往前走,就不能回頭,否則除了那些他害死的人,他連自己生命裡最重要的都護不住。

    殷湛曾經有一個美夢,過去的汙跡,隨著姬暝寒和虞紅葉的死再也不會有人發現,他可以順順利利的開始自己的籌謀,由自己開始,也由自己結束,留給殷之黎的,是一個清白的江山。

    但當他回來,看到姬蘅的第一眼開始,就知道這個美夢破碎了,姬暝寒和虞紅葉,從來沒有離開。姬蘅什麼都知道,就如他一直在雲中籌謀,姬蘅也一直在燕京蟄伏,他們勢均力敵,彼此較量,最重要的是,姬蘅年輕力壯,正是好時候,而他已經老了。

    他不可能如當年一般英勇,但也許還有一件事他能做到,就是比當年還要卑鄙。

    “夏郡王其實是一個挺卑鄙的人。”姬蘅笑著飲完一盅酒,“但這麼多年,卑鄙的事我也做了不少。所以這都沒有意義。”他盯著夏郡王的眼睛,慢條斯理的道:“你要不要比比,是你卑鄙,還是我卑鄙?”

    殷湛愣住了。

    那紅衣的美人言笑晏晏,語氣裡是掩飾不了的重重殺機,彷彿當年的虞紅葉,不,他比虞紅葉還要陰毒,還要狠辣,還要精明。他坐在自己面前,討債來了。

    二十三年前欠下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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