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蘭之華 作品

第165章 新都日常【終】

    隋衡幾乎倒吸一口涼氣,心裡已經恨不得把洛鳳君這個勞什子樂公子千刀萬剮一百次,並決定明日就發佈一道禁令,半年內,禁止洛鳳君踏入隋都城半步。

    至於為何是半年,因依著洛鳳君登門向江蘊討教琴藝的頻次,若是太久,定會被江蘊發現端倪。

    江蘊要蘸墨,提筆過來,見隋衡又停下了,道∶“你若有其他事忙,我自己來就可以。”

    "沒有沒有。"

    隋衡忙繼續動作,把墨研開,並親自伺候老婆大人給筆蘸飽墨,繼而摸了摸鼻子,故作不經意道“孤那書房,沒什麼不當的東西吧”

    江蘊投來一記奇怪眼神。

    隋衡忙道∶“你別瞎想,孤就是怕,孤把什麼刀劍之類的也擺在那裡,傷著你。”

    江蘊便說的確發現一柄重劍,藏在書架底下,但已經生鏽積了灰,刃也有多處缺口,他猜著應是舊物,就沒動。

    “的確是舊物。”

    這牽扯出隋衡另一段思緒。

    “是孤當年被困在北境雪山時,用過的一把劍。孤最後就是憑著它,從雪山裡走了出來。”

    江蘊立刻明白了,按理這樣有缺口的劍,已經和廢劍差不多,按照正常流程,應該找工匠修補或回爐重鑄的,隋衡沒有修補,也沒有重鑄,而是將劍藏在書案中,多半是這劍承載了一些難忘的慘烈記憶,他既不想時時回憶,但更不想忘記,所以將劍原封不動的放在平素不容易看見的地方,以作警醒,紀念。

    也許,這把劍還承載著更多。

    每個人的成長過程中,漫長生命中,總有一些無法於外人道的心事與秘密,包括他,永遠也不會把那充斥著黑暗與血腥的三年中所有經歷細節都告訴隋衡。他們都被噩夢折磨過,所以能比世上任何其他人都更能理解對方。

    江蘊擱下筆,伸臂抱了下隋衡,道∶“來日,我送你把更好的。”

    隋衡一愣,繼而眸間溢滿笑意,打趣道∶“你一個整日提筆寫字的太子,還懂得鑄劍呢。”

    “你不也送我世上最名貴的紫玉筆了麼。再說,我自己雖不大懂鑄劍,但我麾下,有不少擅長鑄劍的遊俠。”

    午後十方傳來消息,說趙衍已經順利出宮,隋帝召見之後,這一君一民之間不知經歷了怎麼一番對答,隋帝非但沒有怪罪趙衍,還龍顏大悅,賞賜了趙衍一大堆東西。眼下,趙衍已經繼續帶著兩個小崽子下田去了。

    隋衡道“看來,孤真是小瞧你這位趙師兄了。”

    "不過,這蘭氏如此不識抬舉,看來,孤之前還是太給他們臉了。"

    隋衡把十方叫到跟前,沉著臉吩咐一通。十方在心裡同情了一下蘭氏家主,道∶"聽說陛下也狠狠訓斥了蘭貴妃一通,還說以後小郡王交由太子府教導,不許蘭貴妃再插手小郡王的飲食起居諸事。"

    隋衡道∶"看來父皇還不算糊塗。"

    隋衡發現江蘊的一些小習慣,比如貪吃一種口味的東西。

    為了讓江蘊多吃一些東西,隋衡本著同甘共苦的思想,讓膳房給兩人備一模一樣的膳食,並制定出種種充滿曖昧氣息的小懲罰。

    譬如今日的烏雞黑米粥,江蘊就不是很喜歡。

    不僅顏色讓人提不起食慾,藥材味兒還很重。

    但眼瞅著隋衡一個人吃了兩大碗,並用威脅的眼神說要嚴厲施行懲罰時,江蘊終是拿起勺子,慢悠悠吃了小半碗。

    孟輝對隋衡在此方面的成果表示肯定和讚許。

    為了哄孕期的小嬌妻開心,隋衡還特意讓珍獸園的管事定期帶著手底下那些能歌善舞的孔雀猴兒獅子之類,定期到太子府表演。

    江蘊倒真看的津津有味。

    因為幼時在江國王宮,勤勉努力的江國太子,很少有機會接觸到這等接近"玩物喪志"的活動。隋衡還破天荒召集麾下武將和諸國國主公卿武士,在冬日裡舉行了一場隆重的蹴鞠比賽,讓江蘊觀看,開闊心情。隔三差五的,還帶江蘊去街上逛廟會,看雜耍表演,吃各種各樣的美味小食。有一次為了尋訪一種民間美食,兩人還跑了十幾公里的路,來到郊外一家農莊宿了一夜。回來路上,江蘊忍不住趴在隋衡肩頭,輕輕咬了他一口。

    道∶"我覺得我近來有些不務正業,都是你帶的。"

    隋衡並不以為意,並正色道∶"若真如此,那我的目的可就達到了。"

    "什麼目的?

    "讓你每日都開開心心,心無煩擾,享受生活。"

    當然,隋衡回到都城次日,就被顏皇后叫進宮裡,狠狠抽了兩板子。

    "跑到郊外,跑到農莊,還跑了十幾公里,你怎麼不飛到天上去!你也不看看,你媳婦現在什麼情況,萬一有個好歹,可怎麼辦,本宮看你腦子是被驢踢了!"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入春,隋衡整個人都陷入了極度焦慮狀態,因為據孟輝所言,第二個小崽子隨時可能要降生。

    眼下不比在暮雲關時候,事事都得隱秘進行,隋衡把太子府的人都交給孟輝使喚調動,包括他本人在內。

    整個太子府上下受太子殿下本人影響,都情緒緊張,戰戰兢兢。這種緊張情緒在孟輝列出一張單子,讓隋衡找尋十來種名貴的止血藥草時,達到巔峰。

    "止血?怎麼要這麼多?到底會流多少血?是不是很危險?神醫,你之前可沒跟孤說過這些!""備用,只是備用而已!"

    "備用就是可能用得上,就是可能會有極大危險的意思!"

    孟輝無奈道∶"男子體質不同女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殿下放心,草民一定儘量把危險降到最低。"

    "最低?那就還是有危險?不行,孤不允許,你是神醫,一定能徹底消除危險,只要能保他平安無虞,無論多麼名貴的藥材,孤都給你弄來。"

    孟輝越發無奈∶"這與藥材無關……."

    "那與什麼東西有關!"

    因為人力有限,任何一個醫官在診病救人時,都無法保證一定能妙手回春,藥到病除。但這話孟輝沒法和這位已經處於焦慮邊緣的太子說。

    隋衡做了一整夜的噩夢,第二日一早,直接奔到孟輝房中,沉肅著臉道∶"孤想過了,若真有危險,必要時,可捨棄小的。"

    孟輝一愣,倒是突然有些動容,道∶"殿下放心,草民一定盡力。"

    "不是盡力,是必須一定。"

    臨到此時,隋衡才發覺,自己真的是一個混賬。

    他一開始就不該讓那縷胎息有長大成型的機會,就算江蘊願意留下來,他也該當機立斷,想辦法把那縷胎息給滅了!

    徐橋聽到隋衡有這樣可怕的想法,才意識到,隋衡的擔心已經到了何等程度,立刻小心翼翼勸∶"殿下也不必太憂心了,當日在暮雲關,容與殿下一個人,不也順順當當過來了麼,這回有殿下悉心照料,飲食心情不知比那時好多少,一定會更順利的。"

    隋衡搖頭。

    "不是這樣的。"

    那時的江蘊,並不將自己的生死看得多重,對世上的人和物也不抱有特別期待,更多情況下,是在為太子的身份和肩上的責任而活,所以在得知胎息無法化掉的情況下,能以太子的冷靜與果決,淡然地處理此事。

    "那時…他也知道自己可能會面臨危險情況麼?"

    隋衡問孟輝。

    孟輝點頭,又嘆口氣。

    這兩日,因為隋衡的光顧,神醫大人覺得自己嘆氣的次數格外多。

    "殿下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讓草民盡力即可。"

    "若真有意外,他業已提前做好佈置。只是吩咐草民,勿要將真實情況說出,若真到那時,就說是殿□□內生了毒瘡,需要刮腸剖腹治療。並留親筆信一份與範周大人。

    隋衡幾乎能想象到江蘊交代這些事情時的語氣。

    也許在即將面臨種種不確定危險的前一刻,他依舊能手中持卷,從容淡定地看書,順便安撫一下腹中的小傢伙。

    隋衡突然冷靜了下來。

    此日起,就開始有條不紊的安排諸般事項,包括產房,有經驗的接生太醫,期間還去西邊州縣繳了一次匪。

    按理那等規模的匪患,是輪不到隋衡親自出手的,但徐橋等心腹都知道,對太子殿下來說,剿匪只是順手,去當地那座山裡採一種止血草藥才是主要目的。

    徐橋發現,那味草藥並不是很打緊的一味藥,在備選中也位列最末。而隋衡為了採藥,帶著一隊親衛,在絕壁上爬了三天三夜,手臂還受了點傷。

    徐橋不是很理解。

    "既然不是很要緊的藥,殿下為何還要如此以身涉險?"

    後半句徐軍師沒好意思說出口,若是因小失大,實在得不償失啊。殿下您別忘了,您可是個太子!

    隋衡道∶"孤要確保一切周全,斬絕一切不確定性,孟輝既將此藥列上,必然有其特殊性,萬一關鍵時刻,恰是這位藥能起關鍵作用呢。"

    徐橋無法反駁,且不敢反駁。

    並且也為自家殿下的一片深情感到動容。

    隋衡的舉動也得到了獎勵―書房居住權。

    沒錯,江蘊知道消息後,沒有發表任何意見,直接讓人將隋衡的寢具丟到了書房裡,禁止隋衡回臥房睡。

    這回是動了真格。

    眼下正是小嬌妻生產的關鍵時刻,隋衡如何能睡得著,入主書房的第一天夜裡,就試圖效仿之前做法,翻窗而入。

    這回江蘊沒有留情面,將門窗鎖的嚴嚴實實,隋衡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撬開一個角,才要悄無聲息飛身潛入,窗戶後面便冒出一個雪白的小糰子。

    小糰子穿著寢袍,看樣子正在守株待兔。

    "噓。"

    隋衡作了一個噤聲的姿勢,用口型示意∶"讓孤進去。"

    小糰子打量便宜爹一眼,鐵面無私地搖頭,並從榻上拿起一個匣子隔窗遞給隋衡,然後啪得關上了窗戶。

    "嘖。"

    隋衡再推,窗戶已經從裡面重新鎖住。

    隋衡低頭瞧著手中匣子,隱約覺得有些眼熟,打開一看,登時臉色一變。

    竟是一根被折斷成兩半的梅枝,梅枝上還有燒焦的痕跡。

    他就知道!

    隋衡砰砰砰拍起窗。

    "容與!容與!"

    府中侍衛原本聽到動靜,以為有刺客出沒,奔來之後,見窗戶上蹲的竟是太子殿下,都露出詭異之色,嚇得迅速退下。

    不多時,窗戶再度從裡面打開。

    這回出現的是江蘊,江蘊已經換上了件月白織金寢袍,烏髮鬆鬆束著,正一手托腮,靠在窗沿上,慢悠悠的吃著梅子。

    隋衡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與,你聽我解釋。"

    江蘊眼睛一彎,道∶"殿下不用解釋,我知道,當初就算得知了我的真實身份,殿下亦大肚能容,對我無怨無痕,沒有任何責怪之意。反倒是我,小肚雞腸,眼界狹隘,以小人之心,度殿下之腹,竟然還打算讓殿下父子永不相認,實乃我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