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 44 章





江鷺便頷首,卻又說:“不過你家娘子有些麻煩,她若是再次醒來,發現簡簡沒來,仍是我,恐怕會發怒。不如我取一件簡簡的信物,比如刀劍之類的。待你家娘子再次醒來,你我一同哄住她。”




經過一日一夜的相處,玲瓏此時分外信賴江鷺,連連點頭。




她帶江鷺去簡簡屋舍,在門前稍微猶豫一下。江鷺掀眼皮看她時,玲瓏又為自己的遲疑而生愧,連忙開門——世子這麼好的人,做什麼都是為了她家娘子,她何必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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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江鷺離開姜家。




玲瓏見姜循沒有醒來沒有鬧騰,她們已經耽誤世子這麼久,自然不好意思繼續阻攔。




黃昏時,江鷺回到了昨日望春門邊上的醫館,找到了程大夫。醫館打烊,程大夫揹著藥箱正要離開,在醫館臺階前,被江鷺攔住。




江鷺垂著眼:“程大夫昨日給我妹妹用的藥,是什麼藥?”




程大夫緊張:“怎麼了?出什麼問題了?”




江鷺的出眾容色易讓人生出好感,他微微噙笑,消除了程大夫的擔憂:“




我妹妹倒是無事。不過那藥效似乎過於烈了些,程大夫從哪裡進的藥?”




程大夫上下端詳著這位郎君。郎君氣質出眾,絕非常人。程大夫斟酌半晌,實話實說:“是來東京的胡商賣的,那藥叫作‘神仙醉’。我還未曾在人身上用過……需要再做些實驗。”




江鷺:“這藥,不適合在人身上用。”




程大夫睫毛猛抬,驚愕看著這隨口閒聊的小郎君。對方上位者的氣勢讓他忌憚,通身溫靜從容,讓程大夫不知該如何回話。




好在江鷺今日到來的目的不是針對藥,他說:“程大夫昨日說,服用那藥,麻痺痛覺,讓人記憶錯亂,有可能遺忘不開心的事……如果病人服用了這種藥,我再用病人記憶中刻意遺忘的傷痛去刺激病人,強迫病人回憶,那麼會發生什麼事呢?”




程大夫激動:“不可!這、這……”




江鷺輕輕笑:“會有可能要了人性命,對不對?”




黃昏下,長身如玉的江鷺如妖孽一般,他眼睛望向程大夫,幽聲:“那麼,麻煩你再給我一點那‘神仙醉’……你不是想在人身上實驗嗎?我幫你實驗,告訴你結果。”




程大夫捕捉到危險,他抱著藥箱朝後退,乾笑:“不、不必了……”




他轉身逃跑的路,被江鷺堵住。




夕陽在深巷拉出長影,江鷺低垂著眼,一步步走向不安的大夫:“我非宵小之徒,非殺人放火,程大夫不必這樣害怕。這‘神仙醉’,用在本就該死的人身上,有什麼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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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姜循終於從沉睡中醒了過來。




她記憶恢復,聆聽玲瓏的哭訴,對江鷺的讚不絕口。姜循靠著床榻,想到昨日的江鷺……




她坐在床褥間,垂下眼,捧住自己的心臟。她回憶著江鷺,想他親在眉毛上的雨點一樣輕柔的氣息……姜循輕輕撫摸自己眉毛,只覺得眉心滾熱,似乎他貼面垂眼,呼吸仍在方寸間。




玲瓏從未見過她這樣眉目微漾、神色遊離的柔順模樣,如被春風輕吻。姜循稍作掩飾,咳嗽一聲,說一句正事:“那個藥有問題。玲瓏,派人去查一下昨日醫館的藥。”




玲瓏稀裡糊塗應了,姜循再思考玲瓏所說的去拿藥的情況——姜夫人病得醒不過來了……是不是快不行了?




姜循為之興奮又勉強按捺,不再提此事:“玲瓏,把鳥籠拿給我。”




她逗弄著籠中的小白鳥玩,懨懨地倚著床柱,唇角噙笑。她只在聽玲瓏說,江鷺去過簡簡房舍時,目生驚訝,若有所思。姜循喃喃自語:“好快呀……”




玲瓏:“怎麼了?”




姜循低頭片刻後,抱著鳥籠,緩緩從榻上起身,走向窗欞。她幽望著窗子,外面狂風大作,吹動她裙裾,托住她纖腰。




青帳狂亂飛揚,燭影蕩過屏風,她站在窗邊,抱緊懷中白鳥:“起風了呀……玲瓏,做些夜宵吧。我的白鳥,很快餓了,會回來找我的。”




玲瓏奇怪:“你的白鳥不就在你懷裡嗎?”




姜循低頭端詳籠中小鳥,羽翼雪白的小鳥眸子烏潤,在籠中跳動。風拂烏髮,散發貼唇,她凝視黑夜無邊,卻絲毫不怕。唇角的笑無論如何也壓不住,她衣袂飛揚如同自己也要跟著飛起來……這種感覺太好了,他讓她像吃了酒一般,她細細品味。




姜循忽然興致勃勃:“你說打開籠子,我的白鳥會飛走嗎?飛走了,還會再回來嗎?”




她目生癲狂之色,在玲瓏詫異間,刷地一把打開栓子打開鳥籠,伸手探向那籠中之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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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深深,張寂帶著一行手下出城、爬山。




風如潮湧,樹木幽森,一排排墓碑滲人十分。張寂揹著章家,帶人登上這座章家祖墳山崗,在一塊塊土壟間,尋找章淞之墓。




風吹拂他的大袖。




身後手下微懼,一人小聲:“指揮使,我們真的要挖墳嗎?章家人知道了,會恨死我們……”




張寂背影修長挺拔,在寒夜中孑孓無畏,平靜淡漠:“一切罪責,我獨身擔之,與爾等無關。”




他停下了腳步。




黑魆魆中,叢叢森木後,他找到了章淞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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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魆深夜,喬世安在牢中睡得不安穩,總做些不知所謂的夢。




他模模糊糊被人灌下了一碗藥,掙扎著想醒來,眼皮卻沉重如鉛,無力掙脫。他聽到狂風咣咣地拍打在天窗上,頭腦像被人重擊一般。




他的心情卻慢慢平靜下來,他陷入了一場美夢中。在夢中,爹孃恩愛,疼護他與妹妹,他專心讀書,妹妹認真學武。他不用為生計發愁,妹妹不用總是捱打……




“哐——”風再一次敲打在天窗上。




喬世安從夢中驚醒,唇角還帶著一絲笑。




他坐在牢獄中,呆呆地生出困惑:咦,他為什麼入獄了?他不是剛寫了天下聞名的文章,獲得聖上賞識嗎?他不是馬上就可以帶著妹妹遠走高飛了嗎?




清渺的郎君聲音,自他對面響起:“醒了啊。”




喬世安揉著沉甸甸的頭,遲鈍地張望聲音源處。




牢獄門打開,有人進了此牢。牆邊晦暗燭火幽晃,那人靠著木欄,坐在長條凳上,人淨影清,容顏秀美得近乎妖冶。他抬起眼睛,冷淡地看著牢中要犯。




喬世安茫然。




那郎君慢聲:“你忘了我啊。”




他低笑:“看來,在你的記憶中,我也不是什麼好人,對嗎?”




他靠門而坐,對著喬世安微笑,笑意不達眼,輕描淡寫:“我是江鷺,字夜白,未及冠,初來東京,多有冒犯。與君相逢……”




江鷺傾身,一字一句:“……取君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