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第95章 春江花月夜

曹秀才要娶彩雲,這事定了。良辰吉日是他翻書挑出來的,槐月二十一。




距離那日還有些時間。




陰親的諸多事宜都是義莊師徒幫忙搭理,分文不收。不光如此,他們還為曹秀才提供了娶親的所需用品。




準確來說,是邢剪出的銀子。更準確點,是邢剪未來的小娘子出的銀子。




紅紙買了不少,大紅“喜”字和喜賀對聯是曹秀才親自提筆寫的,他從清晨坐到黑夜,再點燈坐到天亮,終是提筆寫下了喜賀對聯。




新郎喜服要現做,陳子輕陪曹秀才去綢緞莊買布。綢緞莊的小工一聽是做喜服,就對陳子輕道喜,氣氛頓時就尷尬了起來。




“不是我。”陳子輕指了指身旁的曹秀才,"這位才是新郎官。"




小工見新郎官滿頭白髮,眉眼生得清秀,臉上帶著靦腆友善的笑意,眼裡卻只有灰濛濛的哀傷,他立刻就明白這是個斷腸人,要有一場傷心的婚事。




“對不住,新郎官莫怪。”小工賠笑,"您跟我來,我給您看喜服的樣式,您挑一款。"曹秀才挑了彩雲會喜歡的款式,龍鳳呈祥。




喜服喜服,別的顏色也不合適,就大紅色,腰帶是金色祥雲刺繡。陳子輕及時付了定金,他聽見曹秀才愧疚道: “崔兄,真是讓你師傅破費了。”




陳子輕拍拍他的肩膀:"別多想了,錢財乃身外之物,用在有價值有意義的地方,那才是……"怎麼說來著,編不出來了。




"反正你安心當你的新郎官,其他不用在意。"




曹秀才並未就此心安理得,依然在自我責備:“你的師傅攢銀子是為了娶妻,他這些年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很不容易。"




“我知道。”陳子輕撓撓頭,其實說真心話,能選的話,他是不會選秀才深交的,秀才是個情深意重的人,什麼都認真,什麼都往心裡去,不做減法只做加法,活得累啊。




陳子輕不記得是在哪本書上看到的,這樣形容一種人——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哎,秀才啊。




陳子輕定了定神,銀子是他跟邢剪借的。




上次買耳環的一兩沒還,後來又借了買藥才的幾兩銀子,再加上這次幫秀才辦婚禮,三張借據了。




小工給曹秀才記量尺寸的時候,陳子輕走到邢剪身邊,旁觀他從布料架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




走到這頭:"師傅,你要做衣衫啊?"




“隨便看看。"邢剪撤回目光, "秀才量尺寸要一會才好,你陪師傅四處逛逛。”陳子輕和曹秀才打了招呼,被邢剪拉去了街上。




入眼是燦爛日光和古人古物,他來這個世界有段時間了,也在有意無意間融入進來了,離開那天怕是乾脆不了了。




第三個任務了,第一個因為數據錯誤被清除了全部記憶,第二個儲存了感情線,這第三個也要儲存。他得儘快跟監護系統提交申請,以免走的時候沒申請到。




陳子輕的肩膀被握住,身子從路外側撈到內側,頭頂有粗喘的喝斥: “走路晃什麼神!”




橫衝直撞的馬車駛過他前一刻站的位置,他在前面行人的驚慌叫罵中說: “我在想秀才娶妻的事。"




"師傅,我們作為親友,要送祝福嗎?"




邢剪叫住挑擔子的老伯,給小徒弟買了份糖水回到他面前: “怎麼送?”




陳子輕跟邢剪大眼看小眼: “是我在問你。”




邢剪舀了舀碗裡的糖水: "師傅不知道,所以反問你。"陳子輕:"……"那就是不送。確實也沒法送,都不知道說什麼。




"活人和死人成親,既是喜事,也是喪事。”邢剪舀了一勺糖水送到少年嘴邊, “張嘴。"陳子輕不好意思: "在外面呢。"




邢剪橫眉一瞪: "怎麼,做師傅的,在外面就不能喂徒弟?"




旁邊一歇腳的聽著了: “你這徒弟不是小娃娃了,該讓他自己吃,不能那麼寵著他。”




邢剪面色不善: "關你屁事。"




歇腳的急了: “嘿!你怎麼罵人吶!”




陳子輕見邢剪要發火,他趕緊把人拽走,一路拽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拽到一個僻靜點的拐角:"師傅,你在這我餵我喝糖水吧。"




邢剪不知道犯了什麼病,偏要在人來人往的街市上喂。




陳子




輕沒辦法了,只能拉起邢剪的寬袖遮擋他人視線,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糖水,嘴裡甜絲絲的。




邢剪凝視勺子上殘留的糖水,乾燥的唇漸漸抿成了一條直線。




陳子輕偷瞄邢剪一眼,又偷瞄他一眼,從他給趙德仁做心肺復甦那天之後,邢剪就有了心事,每天夜裡都會醒來,壓著他親上很久,扣著他的手指,把腦袋深埋在他脖子裡。




邢剪應該已經懷疑……他是從別的地方來的,怕他突然就走了。




有些事邢剪不求證,是不敢求證。




陳子輕抱著邢剪的胳膊,笑眯眯地指著一個方位: “師傅,那邊的酒館有人在說書,我們去聽聽!"




邢剪仍由小徒弟拉著他去酒館。




說書的竟是個白衣女子,臉上帶面紗,看不清面容,身段比一般女子要高,聲線不嬌柔,偏中性。




陳子輕聽了會,轉過臉看見邢剪眉頭緊鎖,以為他不愛聽,便也就不聽了。




算算日子,門客的死期該到了。




陳子輕在義莊日盼夜盼,襄城山上一處道觀,門客照常焚香叩拜,他當日離開義莊後就馬不停蹄地找上好友,在對方的人脈幫助下接觸了幾個高人,他們都看出他沾上鬼氣,但都說他能活,並告訴他,這個月對他尤為兇險,他想活命就必須待在一個道廟靜心修行。




門客選了此道觀,只要他熬過這個月,他就沒事了。




道觀裡有很多道士,日夜都要花費大量時間打坐,門客也加入了進去,可他坐不住,總在蒲團上動來動去,心裡難以靜下來。




今夜也是一樣。




門客進行到一半就走了,他叫一個道童燒好水提去他的房間,打算睡前洗個澡。道童呼哧呼哧把水給他提了過去,還被他使喚,臨時接了個捶背捏肩的活。水淹到門客胸口,他靠在木桶邊緣,享受道童的服務。




道童不敢有怨言,一是這位施主捐了很多香火錢幫忙擴建道觀,二是因為,施主好用毒,能在人毫無察覺時中毒身亡。




"施主,這力道可合適?"道童詢問。




門客閉著雙眼:“加重點。”




"好的。"道童腳墊起來給他捏肩,累得氣喘吁吁。




門客撫摸斷掉的拇指,他想到那次帶了什




麼去義莊,又控制不住地回憶起了在張家經歷的恐懼,身子先是小幅度地抖動,很快就大力抖了起來,木桶裡的水花碰撞著四濺。




"施主?施主,你沒事吧,施主?"道童收回手探頭。門客的餘光冷不丁地瞥見一個腦袋伸在他肩頭,他又驚又罵: "滾出去!滾!"




道童莫名其妙被罵,臉色紅白交加地跑出了房間。




"膽小如鼠,心裡有鬼,哼!"他對著牆抖了抖溼袖子,走了。




房內靜了下來。門客坐在木桶裡平復片刻,他擦了水披上長袍去床上,幾個瞬息後就下床去研製毒藥。




研製到半夜,門客才睡下。




道觀的道士們大多都睡了,零星幾個守夜的沒製造什麼響動,房內房外都靜悄悄。




門客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聽見了別人的呼吸聲,就在他的旁邊,很平穩,像是正在熟睡,可房裡只有他一個人。




他的神經刷地一顫,睜大眼睛醒了過來。




旁邊沒有躺過的痕跡,蠟燭一根沒滅,都在燃燒著燭火。




門客擦了擦臉上的冷汗,他知道是他出現幻覺了,最近經常出現這類情況。"千不該萬不該去張家!"




門客無數次後悔,他惡毒地詛咒連累他的張家滅門。




過了不知多久,門客什麼異常都沒察覺到,他翻身把後背對著床邊,想想又將後背朝牆裡面,嚴絲合縫地緊緊貼著牆壁。




就在門客不自覺地陷入沉睡之際,他又聽見了呼吸聲,這次不再平穩,二是很大聲,越來越大聲,越來越紊亂,似是快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