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茶藝速成班(我他媽真不是東西...)





謝浮給他夾了半塊蛋放在他盤子裡,醬油色,看著像茶葉蛋,他不喝粥了,改吃蛋。




“你們上午有什麼安排?”謝母問道。




謝浮說:“補覺。”




陳子輕對上謝母投來的視線,他臉紅得沒法看:“阿姨,我也補覺。”




“那下午可不能再補了。”謝母笑著說,“這麼好的天氣,你們不出去逛逛多可惜。”




陳子輕望一眼離他最近的那扇窗戶,外面光線明亮不見霧霾,確實是個好天氣。




傭人上了二個小菜,一口就能吃完的分量,還要用二個小碟子裝。




謝母喝了一口粥,切了一小塊蛋吃,飽了。




陳子輕習以為常,有錢人的胃好像沒麻雀大。




“你們吃你們的,阿姨健身去了。”謝母優雅地擦擦嘴。




就在這時,謝浮不吃了,要走。




陳子輕很隨意地看了他一眼,他又坐了回去。




謝母及時捕捉到了這一幕,她在健身房與先生分享:“兒子讓小顧管著了。”




謝父人在去公司的路上,笑道:“好事。”




謝母幽幽地說:“我們管就不行,小顧管就行。”




謝父從助理手上拿過行程表看他今天都要忙什麼:“不是一個概念,是那一年多的電療把他……”




“謝長治!”




謝父一不留神就觸及到了家裡的禁區,他為半句話跟妻子道了一路歉。




一年多的厭惡療法都沒讓兒子性向正常,只是讓他暴瘦到畸形,混混沌沌,眼神痴呆渙散,接著就開始出現幻覺,幻聽,生理性的自我厭棄,自殘,多次自殺,這是專業醫護在內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結果,不可能的事。




兒子的病狀太過罕見,他彷彿帶著上一世的記憶,這一世就在那條同性路上生根,不可能離開,要拖他走,他就會死。




他們不想要一個瘋了的怪物兒子,於是他們花了兩年時間縫縫補補,想要一個和原來一樣的兒子。




事實是,沒了。沒了就是沒了。




現如今的兒子無論想要什麼,他們都會想盡一切辦法送到他手上,是彌補,也是懺悔。




那些抽搐痙攣,口吐白沫,淒厲至極痛苦至極的吼叫,涕淚橫流,鮮血淋漓的畫面堪比噩夢。




謝浮說的補覺,實際也沒怎麼補,臨近期末,他整理了一下他老婆的必修跟選修考試資料,打印出來訂在一起,把重點逐一標上。




這份重點是他學完電子信息課程以後,歸納出來的。




誰讓他老婆是個孝順孩子,期末成績都要報給奶奶,還是個小寶。




謝浮剝兩顆水果糖放進口中,他拿起手機看相冊裡的照片,視線停在其中一張上面。




照片裡的愛人拿著訂婚書,謝浮站在他身後,圈著他的腰,腦袋搭在他肩頭。




這張照片洗了兩張裝進相框,一張掛在這邊的臥室,一張掛在公寓的客廳。




相框邊沿是蝴蝶刻紋。




謝浮第一眼就看中了,很微妙的感覺,他繼續往後翻訂婚宴照片,差不多十幾張多人合照。




有他跟愛人站在父母兩邊,有謝家權利鏈上的核心人物一批批地上臺和他們合影。




也有他的二個發小。




他和愛人站在前面,二個發小在他們身後站成一排,五人全都面向鏡頭。




這一幕就此定格。




謝浮把這張合照發進了小群:有珍藏價值,記得保存。




遲簾:這他媽什麼死亡打光,怎麼把我拍得跟個鬼一樣,臉慘白慘白。




孟一堃:我不也沒拍好。




遲簾:起碼是個人色。




孟一堃:老季臉怎麼黑黑的。




遲簾:他當天化妝了,臉塗了黑粉,白皮都遮起來了,能看出個鬼的氣色。




孟一堃:……??化妝了?我就說怎麼黑了好幾度。




謝浮:@季易燃。




季易燃:化妝師的安排。




謝浮:還以為是有什麼特殊意義。




孟一堃不敢再看小群。




而另一個國家,遲簾把照片保存放大,他發現自己的眼珠不居中對著鏡頭,是往下的,謝浮老婆就在他前面,後腦勺對著他,比他矮一截。




這他媽的,他在用放大鏡找什麼,這麼細微的東西找出來,能說明什麼。




不就是一瞬間的眼珠走向。




這天開始,遲簾有意無意地減少聊微信的次數,他期末作業扎堆了,獨立的先搞完,剩下的小組作業就躺屍,組裡有大能,用不到他出手。




遲簾有點時間就打遊戲,他找了個奶媽做固定隊友,一塊兒玩了幾次就不想再玩了。




奶媽問他為什麼不繼續組隊,他說,你技術太好,我沒成就感。




遲簾又找了個靠代練代上來的奶媽,水得一批,組了幾次隊,一口一個“哥哥”。




“哥哥我好怕呀”“哥哥,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你不要不理我”“我好笨哦,我都聽哥哥的”。




哥哥,哥哥,哥哥……




他開麥把人罵哭還不消火,一氣之下把遊戲軟件刪了。




他媽的,死綠茶,叫你媽的哥。




奶媽會打不會打都不能讓他滿意,他最喜歡的遊戲漸漸退出第一位,空出來的大把精力無處安放,一個沒注意就跑到了刷朋友圈這件事上面。




還只是謝浮的朋友圈。




準確來說是謝浮老婆的朋友圈,因為那裡面全是他老婆,那位住在謝浮朋友圈裡面了。




遲簾頂著死了媽的表情,天天刷,吃飯刷,睡覺刷,上課刷,他還會冷不丁地蹦出奇怪的念頭。




譬如謝浮老婆折的玫瑰,他每天都要看幾次,每次時長十分鐘打底,而且每次開始心臟都會悶痛,他還覺得玫瑰不應該是紅色的,應該是橙色的。




這怪象始終都是水中月,山中霧,朦朦朧朧看不清面目。




直到遲簾去酒吧玩,一茬茬的人上前搭訕撩騷,他一個都沒給好臉色,憎惡地說:“怎麼全是男的。”




調酒師曖昧地敲了敲吧檯立卡。




遲簾猶如五雷轟頂,他一個直男,竟然跑到gay吧來了。




正當遲簾要撤的時候,視野裡進了個身影,不矮,體型瘦瘦一條,皮肉緊緻地貼著骨骼,是個黑皮男生。




那男生察覺到他的目光,欣喜地舔了舔唇,在多道羨慕不滿的注視下走到他面前,把手伸向他皮帶。




遲簾將男生的手扣住,他上下打量,視線落在對方眼睛上面,喃喃自語:“眼角吊那麼高幹什麼,真倒胃口。”




他猝然驚醒,毛骨悚然地跑回去,衝了個涼水澡,哆唆唆唆地給他媽打電話:“媽,我心臟要複查。”




章女士立馬安排。




遲簾複查了,他問結果怎麼樣。




“我心臟疼的次數不多,不是集中出現的,很散,出現之前沒預兆,突然發作,又突然消失。”遲簾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刷著手機。




章女士摸了摸兒子的頭髮:“是後遺症。”




遲簾把手機攥進掌中,指尖用力到發白,他心底呵笑,果然是後遺症。




這後遺症厲害了,它具備針對性。




它還有個別名。




是個成語,一開頭的,一什麼鍾什麼。




不敢說全,要臉。




遲簾決定戒手機,不看了,怕了,他不知道自己的不對勁早就引起了爸媽的注意。




章女士在會議上走神,她於一天傍晚去先生的國家,夫妻倆吃了頓燭光晚餐,期間聊了兒子的複查情況,在那之後他們長時間的相對無言。




倒不是婚姻出了裂痕,是育兒方面。




遲父轉著杯口:“那場訂婚宴上,阿簾會找顧知之的視線,想往他的視線裡站。”




章女士一擊眼刀掃過去:“這麼重要的信息,你當時不說?”




遲父安撫:“當時說,現在說都沒意義。”




章女士稍稍平息了點,確實沒意義,兒子不由自主,他們能怎麼辦,把他的眼睛挖掉嗎?




當初他們商量著利用四年時間讓兒子淡化感情,她臨時減半改成兩年,兒子也答應了,當著她的面和顧知之在電話裡分手。




兩年夠青春期的兒子褪去熱度,融入新環境和新生活,開始新的社交。




到國外那天,兒子不知怎麼突發心臟病昏迷在房裡,他幾度瀕死,最後開啟自我防護技能抽除記憶,這都是他們預料之外的事。




變故已經發生,他們索性順勢而為,迅速抹去顧知之留在兒子生活中的所有痕跡。




如今結合種種來看——兒子記起顧知之是早晚的事了。




章女士自嘲:“白忙活一場,局面搞得更崩。”




“不會,今時不同往日,一切都重新開局,阿簾早已不在棋局上面,他成了看棋的人。”遲父的看法和妻子不同,“他恢復記憶了也沒用,顧知之是謝家準兒媳了。”




“那是發小的未婚妻,圈裡圈外無人不知,兒子會約束自己的。”遲父緩緩道來,“約束一次兩次不能打壓他的競爭欲和勝負欲,次數累計到十幾次二十幾次就不一樣了,他會痛苦,那種感受對心臟有害,心臟不舒服會影響到他的精神和情緒,學業,生活,甚至自理能力,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會累會厭倦,他慢慢就放棄了。”




章女士聽完他的定論,絲毫沒因此樂觀起來:“現在說的各種現象都是虛的,一切未知。”




她眼底閃過狠色:“乾脆把人送出他們幾個發小的圈子。”




“怎麼送出去?送出去了,謝家能找不到?”遲父二連問,“以謝小子對顧知之的在乎程度,她能把全世界翻個底朝天,藏哪兒都能被他找到。”




章女士說:“那就消失。”




遲父臉部表情一收,他看著一向精明果斷的妻子,一言不發。




章女士有些惱火地屈指敲擊桌面:“你看著我幹什麼?你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說。”




遲父心平氣和:“消失簡單,可是之後呢。”




章女士陷入短暫的靜默。




“消失了,謝家同樣會找會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謝家查到我們頭上,兩家就算是完了。”遲父在妻子質疑前說,“你不要覺得謝家不會不顧利益關係。”




“謝家會的。”遲父說,“因為謝小子。”




章女士無法挑出他這番言論裡的漏洞,她捫心自問,兒子和門當戶對女方的訂婚宴,遲家能做到謝家那個程度嗎?




做不到。




任何一個家族都做不到。




更別說兒媳還是個男的,不能帶來任何利益的底層人物。




把另一方的名字放在前面,自家兒子的名字在後,這是完全不在意家族名譽和外界談論。




家主跟主母親自邀請,鄭重又盛大。




為了小孩子的感情,謝家拿出來的尊重令人咂舌。




“所以藏人跟讓人消失都不是明智之舉,殺敵一千自損一千。”遲父拍拍妻子的手背,“你先別惱,你聽我說完。”




章女士抽出手揉太陽穴。




“兒子記起來了只會羞愧萬分,因為他給不了喜歡的人那樣的訂婚宴,他都沒在朋友圈發過對方,這差別是條鴻溝,錯過了彌補的時間。”遲父說,“他沒法跟謝小子比。”




父母比不上發小的父母,自己也比不上發小。




遲父看著眉心緊蹙的妻子:“你硬要堅持採取極端做法,到時他的死訊無意間被兒子得知,直接把兒子刺激得恢復記憶。”




章女士放下揉太陽穴的手。




遲父握住她指尖:“兒子查到我們頭上,發現是我們害了他喜歡的人,我們偷雞不成蝕把米。”




章女士臉色變得不太好看。




遲父沉吟了一會,說出一個安全性高點的方法:“不如催眠吧。”




章女士頓了頓:“好,就按你說的辦。”




夫妻倆的意見一統一就展開行動,讓他們失望的是,催眠師沒成功。




催眠師無法對他們兒子進行催眠。




章女士站在落地窗前,一隻手端著另一隻手的手臂,催眠不成,那就沒有別的方法了。




她和玻璃上的自己兩兩相望,當初她坐在車裡跟謝家小子結束通話,內心湧出的念頭是,希望自己將來不會為了所作所為後悔。




過了快一年時間,他們想趁回國參加訂婚宴的機會,驗一驗兒子對顧知之的反應。




驗了。




效果不是他們所願。




到現今,那時的抉擇後不後悔的結果,也要出來了嗎?




“我保留上次的看法,兒子真的沒希望了。”遲父在和生意上的朋友發信息,抽空撫慰妻子不安的因子,“他記起來了也不會再跟顧知之在一起。”




章女士並不認為前景大好。




“顧知之那孩子的愛情觀我比較欣賞,開始一段新感情以後,上一段會切得乾乾淨淨,他在訂婚宴上把阿簾當陌生人,不是裝出來的,是真的放下了,釋然了。”遲父說,“兒子演獨角戲再怎麼撒潑打滾,顧知之都不會給他糖吃,那孩子心堅定,身上有獨一份的品質,能做成大事。”




“他和誰談不好,偏偏是兩個發小,一前一後的談。”章女士心下生出些許微妙,“你不覺得很怪?”




遲父說:“哪裡怪了,優秀的人很容易招來吸引的目光,阿簾的發小哪個不優秀。”




章女士見他沒能進入自己的頻道,懶得繼續這個話題。




“最壞的結果我們已經走過來了。”遲父把筆電放在茶几上,“不管是怎麼散的,他都已經是過去式。”




作為一個過去式,越鬧越會意識到知道自己想要的屬於別人了,想搶回來,就要成長。




成長了都搶不回來的時候,他就是徹底的長大了。




遲父走到妻子身邊,攬著她的肩:“小孩子之間的爭鬥,大人不參與,家族更不會干涉,兒子是鬥不過謝小子的,這點我們都清楚,他唯一的王牌是顧知之的縱容,現在沒了,他手上什麼牌都打不出去,會輸得很難看。”




章女士靠著他:“阿簾只會任性驕縱那一套。”




顧知之不哄著讓著了,那一套就沒用了。




遲父有感而發:“當初我跟他說的他們感情裡的問題,他為什麼沒反駁,不就因為他自己也清楚,只是不知道怎麼改,或者說還沒到能改過來的年紀。”




章女士心情煩重:“他這段感情起不來了我知道,我擔心的是,他還能改回原來的性取向嗎?”




遲父理性地給出答案:“也許不能,也許能,要看他未來會不會遇到更合適的人,那個人的性別決定他的性取向。”




章女士長長地嘆氣。




兒子的心臟不好,他們不敢來硬的,都在軟策略裡挑,讓兒子去國外上學考驗兩年,那已經是他們放低底線的證明。




他失憶了是好事,可以免掉教訓。




可他恢復記憶,那就是老天爺非要他吃這個教訓,當初沒真正分手,他記起來了的時候,就會迎來分手的痛苦。




或許他會想為什麼要記起來,還不如忘掉。他必將面臨殘酷的現實,付出慘痛的代價,哭著成長。




章女士的眼中浮出一絲不確定:“我不想有天問你,是不是我們錯了。”




遲父摩挲她的肩頭跟胳膊:“不會的。”




章女士想到了跟她打過交道的謝家小子,要是他不和顧知之在一起,那她兒子無法獲取顧知之的信息,從此零交集,大概率真的就能永遠忘記那段記憶。




謝家小子著了魔。




不然以他那樣的富家少爺,怎麼會要別人用過的東西。




儘管人不是東西,但在他的圈子,聯姻對象的私生活可以混亂,那是因為自己不會用,兩人只是掛名夫妻。而作為豪門真正的夫妻,實打實的談情說愛,是很介意的。




更別說是年少時期的純白年代,所以謝家小子要他兒子的前對象,離譜二字都不能完全詮釋出來。




章女士莫名有種不適感,那種怪異又浮上心頭,總感覺顧知之這個孩子不簡單,她不想去揣測一個才上大一的小輩,轉移注意力道:“我們比不上謝家開明,卻比季家要寬容太多。季家小子是真正意義上的獨苗,他的感情不能自主,哪怕對方是異性也不行,婚姻更是說一不二,絕不存在忤逆的可能。”




遲父笑道:“這個事說不準,他能為了籃球跟季常林對著幹,被打得快死了都不鬆口,說明骨子裡是個執拗的,跟我們兒子差不多,只是一般時候不外露而已。”




執拗的人偏執。




章女士自找安慰:“也是,現在的順從不代表以後就會順從。”




遲父帶她離開落地窗前:“看一個問題從多個角度著手,就不至於困在一個點上。”




章女士去卸妝。




孩子的感情這麼廢他們精力,是他們意想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