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紫電 作品

第264章 熔爐

    簡要來說,塊煉爐就像一個杯子,頂端開口用於投料。用一次就得拆一次,然後再裝回去;

    高爐則是一個帶水龍頭的杯子,上面投料、下面出鐵,可以持續不斷地冶煉。

    老鐵匠用了一個粗俗卻形象的比喻:“高爐就像一個人,上邊不停地喝水,下面不停地撒尿。塊煉爐則是一次喝一大杯水,一天尿一次,當然比不過一直喝、一直尿。”

    安德烈笑得車廂都在跟著發顫。

    “等秋耕結束,把路重新修一下如何?”溫特斯若有所思:“按軍團大路的標準修,修成硬麵固治道。”

    老鐵匠波爾坦身體不便,只能坐馬車。溫特斯想要多向顧問請教,於是也坐馬車,他還拉上了安德烈和梅森學長。

    車廂不算小,但裝進三名軍官便很擁擠。溫特斯和安德烈頂著膝蓋,難受極了。

    而且熱沃丹和鍛爐鄉之間路況很差,一路顛簸得厲害,倒是喚醒了溫特斯的修路執念。

    “冬天修路?”梅森下意識地問。

    “也就冬閒有時間。”

    “人手恐怕不夠。”

    “一點點來,暫時只修熱沃丹到鍛爐鄉。剩下的路有時間再慢慢修。”溫特斯扶著額頭:“大事小事千頭萬緒,亂得像線團。咱們就一項一項來吧。”

    “那差不多。”梅森點點頭,忽然意識到好像有些不對勁:“誰來修?”

    梅森看向溫特斯,溫特斯默默看向窗外;

    梅森又看向安德烈,安德烈也默默看向窗外。

    “炮兵科為什麼叫炮兵科?”梅森神情複雜,嘟囔著:“我看就該叫雜兵科!”

    “學長,您不妨想想看。”溫特斯一本正經地狠拍馬屁:“全軍從上到下,除了您,還誰有這個能力?”

    “就是。”安德烈同樣義正詞嚴:“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行啦,少捧殺我。這事我管了。”梅森長嘆一聲:“但我有個要求。”

    “您儘管說。”溫特斯正色坐直,畢竟學長很少主動提要求。

    “找點銅料來,我不信搜遍鐵峰郡湊不出百公斤銅料。”梅森也看向窗外:“鑄不成大的,先鑄個小的玩玩吧。再不放兩炮,手藝又要荒廢了。”

    ……

    溫特斯坐著馬車去鍛爐鄉時,熱沃丹會計學校的學員們正在上他們的第一堂課。

    沒有紙筆,學員們每人帶著一塊淺方盤,盤上撒著細沙,用木棍在細沙上勾勒;

    沒有教材——蒙塔涅夫人還在編寫;

    沒有職業的老師,講課人是從普里斯金商行請來的最資深的記賬員。

    也沒有專門的場地,所以暫用市政廳的議事堂作為教室。

    按照蒙塔涅夫人的安排,第一堂課上既不教算術,也不教讀寫,而是講“複式記賬法”的邏輯。

    “老師”嗓門有點放不開,磕磕絆絆地講著:“……複式記賬法其實很簡單,左邊一欄、右邊一欄,一欄記支出、一邊記收入……”

    這位資深記賬員已經年過半百,然而直視數十人的雙眼授課還是頭一遭,難免緊張。

    議事堂是雙層建築,一層是市民辯論、議事的場所,二層給旁聽者落座。

    安娜此刻就坐在議事堂二樓,支著下巴旁聽。

    她對狼鎮、熱沃丹和鐵峰郡其實沒有很深的感情,對於會計學校也是如此。是為了那個人,她才會不辭辛苦、忙前忙後。

    但是現在,她的思緒裡絮繞著一種奇怪的感覺……自豪?得意?驕傲?似乎都不是,又好像都是一點。

    安娜想不清楚,這令她有些苦惱,更多是迷茫。

    不過確實很有意思,由女性開辦學校,招收男人來上課,大概在鐵峰郡乃至新墾地的歷史上都是首開先河——雖然是她藏在溫特斯身後來著。

    “……在複式記賬法裡,每一筆交易會被同時作為收入、支出被記錄在兩本賬冊上。每本賬冊都是其他賬冊的查賬依據,環環相扣……複式記賬法不是為了方便,而是為了剋制人的貪婪。永遠不要生出邪念,切記!那是魔鬼在向你低語……”

    安娜用審視的目光旁聽著。

    “這位教師不是很稱職,需要換一位。”安娜心想:“不應該找最資深的記賬員來,應該找聲音最洪亮的記賬員來。”

    安娜重新戴好禮帽,準備離開議事堂。不經意間朝樓下學員座位的一瞥,令她險些驚呼出聲。

    她看到斯佳麗穿著男人的衣服和褲子,頭髮也剪得像男人一樣短,臉上髒兮兮的,正坐在“教室”角落裡聽課。

    雖然從外表上看斯佳麗就是一名稚氣未脫的男孩,但安娜可以確定那個男孩就是斯佳麗·米切爾。

    安娜一陣暈眩,她知道小米切爾女士膽子很大,但是沒想到能大到這等程度。

    ……

    下課,斯佳麗正想悄悄溜出議事堂。

    一位頭上裹著黑紗的女子攔在她面前——是麥德林太太,米切爾夫人的女僕。

    斯佳麗想假裝不認識麥德林太太,但是麥德林太太顯然認出了她。

    於是斯佳麗被當場帶走。

    麥德林太太沒有帶著斯佳麗回去見米切爾夫人,而是將斯佳麗帶到位於駐屯所附近的軍官寓所。

    斯佳麗以為要被蒙塔涅先生訓斥,然而等著她的是“蒙塔涅夫人”。

    “你這傻姑娘。”安娜心疼地撫摸著小米切爾女士的頭髮:“你怎麼能捨得剪掉呢?”

    “沒事,還會再長出來的。”斯佳麗肆意地吸著鼻子。

    “米切爾夫人知道嗎?”

    斯佳麗下意識打了一次寒顫,可憐巴巴地乞求:“您千萬別和我媽媽說,媽媽準得氣昏過去。”

    “你能一直瞞下去嗎?”

    “瞞得越久越好……”

    “為什麼要剪掉頭髮?”安娜惋惜、痛心又不解:“為什麼呀?”

    “我要上課。”斯佳麗理直氣壯地回答:“我也要學記賬。”

    安娜本想反問“那你為什麼不直接來找我?”

    但想起初到米切爾莊園時見到的尷尬一幕,她心中有幾分瞭然。

    情竇初開的少女、倔強的性格、脆弱而微妙的自尊心……安娜彷彿在照鏡子。

    她沒有生氣,只是更加心疼,一顆種子在她心中萌發。

    “如果你真想學記賬的話。”安娜拉住斯佳麗的手,溫柔地問:“能不能讓我來教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