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谷 作品

第 45 章 一碗魚面

 他已許久沒有被關遠峰這樣嚴厲地盯著看,一言不發,卻充滿了壓迫力,那股末世前在關遠峰手下被狠狠調教整治帶來的熟悉的恐懼重新湧了上來。

 他強行壓下那股脊背竄上來的懼怕退縮感,聲音卻不知不覺變小了:“我知道周大哥不是軍人,不是公職人員,沒有任何義務要貢獻自己的財產……我是為他好,您和周醫生一直住在這裡,不知道現在外邊各大基地都十分注重異能研究,異能研究所是各大基地的研究者趨之若鶩嚮往的地方。難得有這麼好的機會,能夠進入研究所。這也是貢獻給研究所作為研究,也是造福於人類……”

 他儘量將聲音裡的發抖給鎮定下來,為自己辯解:“我不是道德綁架,而是周大哥新到基地,有一些有份量的課題更好進入核心研究圈……他還是學的傳統醫學,正好可以在這些變異草藥和變異動物上入手,更好地打開一片天地……”

 關遠峰只盯著他良久,才問他:“今天戰鬥時,面對喪屍潮你不是聽從指揮,而是第一時間指責埋怨。”

 “你以前從來不會這麼不專業,至少表面的謙虛和服從命令是有的。你父兄為國有功,譚將軍和我也看到你父兄面上對你多加照顧,但你從前也並沒有這樣驕狂自大、自私自利、彰顯特權,是什麼改變了你?珍貴的治癒異能?研究所的特殊地位?異能者的特權?”

 蘇嘉寧臉一白,急著解釋:“關隊,我只是一時情急,現在的敵人是喪屍,和以前不一樣,現在是末世,每天都在死人……”

 關遠峰深思著問他:“蘇嘉寧,我救了你,雖然我無意標榜,但你過來說是懷著報恩愧疚的心,卻開口就和我要這要那,周耘明確拒絕了你,你又服周醫生?”

 “你潛意識裡就在輕視他,哪怕他明明也是個很強的異能者?”

 蘇嘉寧結結巴巴,慌亂地解釋辯白:“隊長對我恩重如山……我怎麼會恩將仇報?我只是覺得這樣更好……”

 關遠峰打斷他:“你不是輕視他,畢竟你才認識他幾天,你其實是在輕視我。”

 “你進隊後被我嚴厲管束,心中不服氣,懷有優越感,覺得自己家世優越,專業緊缺,將來必定能夠在我之上,讓我後悔對你曾如此嚴格打壓。你覺得我欺侮你、打壓你、侮辱你,你渴望著有朝一日能高高在上,狠狠地報復回來。”

 蘇嘉寧臉色漲成了豬肝色:“我沒有!”

 關遠峰卻冷冷吐出和以前一樣無情的言語,如同每一次他完不成任務時的諷刺嘲諷:“結果我卻救了你,對你有了大恩。你沒辦法,只能求父兄給我安排優渥的軍校教職,希望早日還了恩情。以我當時的傷情和幻痛的情況,根本無法完成教學任務,你們讓我白領薪金,不必排課……一份尸位素餐的榮耀,能長久嗎?我拒絕了,直接回鄉,徹底離開你們那些圈子。”

 他看著蘇嘉寧嘴唇顫抖說不出話我沒有覺醒異能。你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我在末世喪屍裡苦苦掙扎,你渴望以光系異能的拯救者的身份站在我跟前,高高在上向我伸出援手,把我變成你的研究對象。想讓我對你痛哭流涕,討好你,讓我痛悔昔日沒有好好待你,現在只能向你祈求治療……發現我覺醒異能後,又迫不及待想以我的數據來為你的學術墊腳……果然大恩似大仇嗎?”

 蘇嘉寧淚水滾落下來:“關隊,您怎麼能這樣想我,我沒有!”

 關遠峰冷酷道:“你如果真念著我的恩情,為什麼譚隊還能聯繫得上我的時候,你沒有說要來接應我?”

 “你那時候在忙什麼?忙著爭取上船的名額?一個冬天過去了,就連基地都這麼緊張,一個雙腿截肢的沒有覺醒異能的普通人,在漫長的喪屍圍困的冬天,會遭遇什麼,你想象不到嗎?你為什麼沒有來救你的恩人?”

 蘇嘉寧嘴唇顫抖著:“我……那時候才覺醒了異能,還不知道那是什麼,說不定是新的病毒,大家不讓我隨便離開……隊長……我想來的……我以為譚將軍會照顧好您……”

 關遠峰平靜道:“嗯,你那時候還太弱,沒辦法在我跟前逞能。現在你是最強大的治療異能者,在基地裡被優待,被所有人奉承,你終於可以在我跟前揚眉吐氣,所以你迫不及待要來接應我……”

 他看著蘇嘉寧,言辭譏諷:“可惜,我竟然也有異能,還是雙系,戰力卓絕,你欠著我的恩,還不了,你心裡憋屈,卻不敢在我跟前宣洩,就挑了周醫生來針對。”

 “蘇嘉寧,你那點小心思,你以為我看不懂嗎?我不說是懶得和你計較,你以為別人看不出?”

 “戰隊裡的兄弟們為什麼不肯把你當兄弟?你看不起他們的態度太明顯了。他們之前對你客氣優待,是希望你能救我,但現在不需要了,他們對你嫌棄的態度立刻就顯露出來。”

 “你自己也感覺到了,所以你迫不及待想要在周醫生身上找回你的優越感。故意想要他最珍視的東西,故意彰顯你的優越感,故意利用我對基地、對研究所的無知,去給周耘添堵,想要先發制人,讓他依仗於你,藉此滿足你那點見不得人的虛榮心。”

 蘇嘉寧已經快要崩潰了:“隊長!我沒有!你在冤枉我!”

 他彷彿回到了剛剛進到特戰隊的痛苦時候,被關遠峰一次一次地糾正戰術動作,一次一次地罰他重新訓練,一句一句無情冰冷地打擊,毫不留情地攻擊他侮辱他,每一句話都往他最痛的地方戳。

 “你是要仰仗你的父兄的功勞來特戰隊享受的嗎?那你為什麼不換個地方?為什麼要來這裡?你不停出錯,是想要別人的命來給你鍍金墊腳嗎?”

 “這點訓練量所有人都能完成你為什麼完不成?進了特戰隊,就不能搞特權,想搞特權儘早滾。”

 “特戰隊裡犯錯的代價就是死亡,你就是謀殺犯!”

 無數的冰冷言語像一根根毒刺,每一句令人窒息的話他現在都還記得。他深夜在被窩裡痛哭,懷疑關遠峰就是故意要逼他退隊,懷疑特戰隊的所有人都在針對他,看他笑話,他的人生從來沒有如此黑暗冰冷難堪,從未被人貶低到如此地步。

 他終於決定放棄,卻被父親嚴厲斥責,不允許自己半途而廢,他灰心失望,打算擺爛退隊,結果,隊長竟然救了他。

 他欠了天大的恩情,欠了特戰隊,他再也沒有機會反悔,他一萬次的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選擇去特戰隊,明明專心學術就可以了,就因為不服氣父親只看重哥哥……永遠看不起他……

 蘇嘉寧渾身都在發抖,對昔日那些痛苦日子的應激反應回到了他身上,他重溫了昔日的窒息和痛苦,彷彿仍然還是那個遍體鱗傷的小兵,是被父親兄長看不起的小可憐,什麼都需要家裡出面安排……

 關遠峰卻仍然不依不饒:“你不過是被我說中了心中想法罷了,你明明有那麼多人願意為你提供變異動物、變異草藥,你偏偏要來奪周耘的,你難道不是故意的?”

 蘇嘉寧尖叫起來:“隊長!我沒有!我沒有!我不是恩將仇報的人!我是為了他考慮!”

 特戰隊隊員那邊原本都暗戳戳看著這邊,此刻聽到他尖叫,全都交換著眼神。隊長從前批評他,從來不當著戰隊人的面,而是私下批評,已經很給他留面子了,他還天天一回寢室就哭,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現在呢?他這是又是幹嘛惹惱了隊長呢。

 大家早就看不順眼他趾高氣昂的,現在有些幸災樂禍,但也都知趣的沒過去探聽。

 關遠峰卻仍然往他痛處戳:“沒有?沒有你一來就想要我當試驗品?要彗星當試驗品,要我們養的花花草草當試驗品。在你眼裡,什麼都能做試驗品,因為你就沒把別人當人,末世了你原形畢露……”

 蘇嘉寧聲嘶力竭:“隊長為什麼把我看成那樣卑劣的人?研究所的實驗協議我也簽了!我願意為科學奉獻!許多異能者都簽了!大家都是為了人類的未來!”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整個人都發著抖……

 關遠峰聲音夾著刀片:“你懷著什麼樣的心思來勸我當試驗品的?你覺得我反正殘廢了,一定會答應你是嗎?現在我不答應你,你是不是打算回去還要想方設法,繼續借助你的影響力,道德綁架,拿什麼全人類的希望的名頭,拿所有異能者都自願的名頭,來威逼要挾我非要配合你們做研究?”

 “你是不是還要連這點變異蜜蜂、花花草草的信息都要告訴你導師,讓你導師來勸說,就為了你那點科研成就……滿口仁義道德,為了全人類,貪得無厭,厚顏無恥地什麼都不放過……”

 蘇嘉寧崩潰了:“隊長!我若有這心!叫天打雷劈我不得好死!我沒有!我也不會和導師說這些小事!不過是一點變異動植物罷了!多得是人為我奔走!我若是以後有叫你配合研究做實驗的事,你就召喚雷電把我劈死吧!”

 關遠峰不再掩飾那種積威日久的壓迫氣息,冷眼看他,似告誡又似命令:“你最好是沒有。”

 他平靜說了事實:“你父兄在我也沒怕過,他們還上船了,你到底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擺優越?”

 蘇嘉寧滿臉淚水憤怒委屈又無地自容地轉頭衝回別墅內,直接衝入了自己房間關上門,和從前一樣撲上床裡大哭起來。

 關遠峰沒有再理他,瞪了眼各個滿臉八卦擠眉弄眼盯著這邊的特戰隊員們,轉身也往別墅後院的門走去,一眼卻看到周耘正站在後門那裡,腳邊站著彗星,正滿臉微笑看著他。

 關遠峰有些尷尬,原本蘊含怒氣的臉一時神情改換不到位,只能咳了兩聲:“你聽到了?我故意的……怕他回去給咱們找事,不如激一激他,他欠著我恩情,被我這麼激一下,他面嫩,肯定不來煩我們了。”

 他忐忑看著周耘臉上的神情,害怕突然看到他這兇悍凌厲一面,對自己產生誤會:“平時我都一視同仁對所有隊員,並沒有霸凌他,是他自己吃不了苦。”

 周耘笑道:“多謝關隊長為我出氣。”

 關遠峰心裡鬆了一口氣:“怕你看他這樣哭哭啼啼,誤會我真的霸凌欺侮過他……不過他以前真的,臉上寫著什麼一眼就看出來了,很多新兵都這樣,剛進來都一臉莫欺少年窮,將來老子要比你軍銜高,要報仇,最後都老實了。”

 周耘失笑道:“我和你相處這麼久,才和他認識幾天,我怎麼會相信他?”

 關遠峰低頭看了眼彗星:“你剛才不是說餵狗,喂好了?”

 周耘道:“嗯……給你煮了碗麵。”

 關遠峰有些不解其意:“我剛才也吃了不少烤肉了,何必單獨給我煮麵呢?”

 周耘一笑:“進來吧。”

 關遠峰頭微低進了門裡,看到煤氣灶臺生著小火,自末世後,他能夠出門弄物資起,就從煤氣站搬運了不少煤氣罐回來存放著,但現在自己不在了,雖然還有電,但終究不保險。

 小鍋裡頭面湯滾熱,骨碌碌翻著小氣泡,白色蒸汽嫋嫋而上,周耘將手裡拿著的蔥花洗乾淨掐了撒進麵湯。

 關遠峰才明白過來周耘應該是想去菜地拔蔥花,正好撞見自己訓斥蘇嘉寧。

 周耘將鍋提起來,將裡頭的面倒在一個精美的大面碗裡,圓滾滾而細長的麵條是淡黃色的,上面灑著點蔥花,麵湯裡飄著乾貝、蝦米和薄如紙半透明的粉紅羊肉片,一看就很精心。

 周耘道:“是魚面,用變異鰱魚肉用絞肉機絞成魚茸,然後和麵粉和成麵糰做的魚面,很鮮美,你嚐嚐。”

 關遠峰笑道:“怎麼就一碗?你一起吃。”

 周耘卻拿了雙筷子塞在他手裡,眼睛帶著笑:“這是壽麵,當然壽星公吃,生日快樂。”

 關遠峰一怔,隨即失笑:“末世這日子過得都忘了,今天是四月二十六日?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

 周耘含笑:“收拾你家裡舊東西的時候看到你以前的學生證,我想著你的性格應該並不喜歡那種過生日的熱鬧。果然看你隊員應該也都不知道,乾脆煮一碗壽麵給你吧。”

 關遠峰坐下來拿了筷子去夾那根麵條,果然看到是一根到底的壽麵,綿延不絕,長長久久。看得出周耘一定費了不少心,他心中一暖,剛想要說些感謝的話,卻聽到周耘接著道:“畢竟等你去了中州,以後也沒什麼機會煮麵給你嚐了。”

 關遠峰:“……”

 周耘卻笑得更狡黠了:“不過我把那魚面蒸過後又切成麵條烘乾了,做成了方便保存的乾魚面,到時候給你帶走。你什麼時候餓了想吃,隨便弄點熱水煮開放進去下面就能吃了,添肉腸、打雞蛋、撒蔥花都很方便,聽說基地那裡食物都是配給的,很緊張。你可以自己在宿舍弄了吃,又是變異魚,餓不著。”

 關遠峰輕輕咳了聲:“嗯……謝謝你給我一個人過生日。”心尖慢慢泛起一點難以名狀的痠軟,苦澀與酸楚交織,密密麻麻針扎一樣刺著心臟。

 他垂下眼睫看著那碗,拿了筷子吃麵,麵條柔軟滑潤、鮮香撲鼻,蒸騰的熱氣衝上他臉面,他忽然感覺到眼眶有些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