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有幸 作品

第 57 章 父子

 江知羽夾了塊海蜇絲:“我一直在服軟,所以你永遠覺得自己很正確,沒正視過我也有自己的想法要堅持,你認為的安穩對我來說是一種困擾。”

 他開門見山:“就像你安排我的專業,其實我討厭看模型做報表,每次想到自己以後都要做這些事情,我就只能催眠自己,去學喜歡的東西也不一定多快樂。”

 江錦昆說:“怪我本事沒那麼大,沒法給你鋪其他路。”

 “我可以自己闖蕩,這已經給你證明了。”江知羽說,“你可以默認我是個有自主意識的成年人了嗎?”

 他問得讓江錦昆無法否認,的確,江知羽無論是規劃還是行動,自己都可以為之負責到底。

 哪怕有的舉動欠成熟,讓江錦昆難以理解,江知羽也有獨立承擔後果的能力。

 “我尊重你有自己的事業。”江錦昆沒那麼冥頑不化。

 他頓了頓,道:“既然你真的有興趣,吃苦受累也樂意,這是我之前操心過多,其實你真的開心就好。”

 這句話相當於道歉,江錦昆沒和人低過頭,並不擅長認錯。

 江知羽不是必須聽他說出對不起,他們不是敵人,何必讓人年過半百放下顏面。

 “你不,“我有兩年覺得你真的不認我了。”

 江錦昆說:“我和你媽就生了你這麼一個,遺囑都填不出別的名字。”

 這幾年他對江知羽的心態很複雜,最開始有失望也有不解,好端端的小孩,怎麼離家出走了呢?前幾天還撒嬌說實習太累想回家,這是把親爹當保姆了說開除就開除?

 後來江錦昆逐漸想明白了,江知羽不再是脆弱的小孩,遺傳了他和妻子的倔強,羽翼豐滿之後寧可淋雨和流汗,也不樂意安居在屋簷下。

 從“他真生氣了嗎”到“他來真的啊”,江錦昆花了很久的時間。

 在這期間,他隔著山海,被江知羽說服了。

 礙著不能被兒子發現,自己暗中的關照非常有限,他差不多是看著江知羽一步步辛苦打拼。

 律師講究證據一定要充分,江知羽光靠行動就已經足夠。

 江錦昆想到這裡,認為某件事有漏洞,等到菜餚全部上齊,各自吃得七七八八,再語重心長地提起。

 他道:“既然你保持單身,說明你沒有喜歡上活著的男人,你有可能只是認可一個概念屬性。”

 江知羽:?

 還以為江錦昆會避開這個主要矛盾,免得今天又不歡而散,沒想到這人還是心心念念,不願意裝聾作啞。

 “我就非要抓一個能喘氣的過來,讓你明白我和他兩情相悅,你才能消停?”江知羽匪夷所思。

 江錦昆不想刺激他,怕他租個男友回家過年。

 “不是,你單身也很好,年紀還小不愁這種事情。”江錦昆答覆,“我只是有這麼個觀點就說出來了。”

 江知羽立即向他糾正,26歲已然成熟,別把自己想得多單純。

 江錦昆來之前,再三朝著鏡子強調,絕對不能與江知羽嗆起來,於是把話咽回肚子,敷衍地點了點頭。

 他們太久沒有聊過天,其實都無心吃飯,很快江知羽問起江錦昆的身體狀況,又說起自己之前的工作和生活。

 他沒有提到戚述這個人,但委婉說:“我和松晟合作得不錯。”

 江錦昆想到了戚述,含蓄地冷聲回應。

 “這幫人不好對付,架子大脾氣大,圈內的都要多戒備一點,你能和他們相處愉快,真的算是稀奇了。”

 江知羽見狀不妙,隨即心虛地不再提起,之後吃完飯,自己走去前臺闊氣買單。

 收銀員抱歉地說:“令尊結過賬了,你們要發票嗎?”

 江知羽搖了搖頭,想多和江錦昆說些什麼,一時間卻難得嘴拙。

 他看著爸爸打車離開,站在原地半晌,突然無法忍耐孤零零的滋味。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撥出電話,屏幕對面的人這次沒有掐斷。

 “江知羽?”戚述道。

 江知羽愣了下,小心翼翼地說:“今天不勞煩你送,但你能不能來接?”

 戚述在處理鈞易反饋的合規問題,正感到心煩意亂,滿腦子都是如何設套,聞言不再加班,爽快地拿起鑰匙走人。

 他一邊推開門,一邊說:“我不太認識路,你要回哪裡去?”

 “你可以導航去我家,我的手機電量充足,夠給你指路了。”江知羽不上當。

 戚述思路活絡:“到時候天黑了,我開車水平不高,回去路上有危險。”

 對方語調輕鬆不嫌拖累,這給了江知羽鼓勵:“嘖,差點忘了告訴你,你的個人用品統統被丟出了公寓。”

 感覺到手機對面安靜了下,他往下說:“你最好自帶東西,要不然就只能睡屋主的枕頭了。”

 戚述還挺體貼,不知道是不是裝蒜:“那太不好意思了,你怎麼睡呢?”

 話音落下,他又懊惱,這麼調侃江知羽,讓人反悔了怎麼辦?

 而江知羽站在路邊,背景音有車流喧鬧。

 “豌豆公主才是什麼都不能硌著。”他肆意妄為,“我可以枕你的胳膊,靠在肩頭也合適。”

 作者有話要說

 升個溫

 江知羽幾乎不會提到父母,偶爾有過那麼一次,起因是某款法國的水果糖,他抱怨幼時被爸爸管著吃零食,怕孩子蛀牙。

 那時候戚述隨口應聲,說他似乎和奶奶的感情更好。

 然後,江知羽就向戚述提起自己出櫃了,爸爸的反饋非常消極。

 不是所有長輩都能接受小孩的小眾取向,這類觀念上的矛盾難以調和,往往可以把家庭攪得天翻地覆。

 尤其江知羽性格尖銳,根據以往的三言兩語,戚述察覺江父的脾氣應該差不多。

 思及此,他瞄了眼被自己掛斷的手機:“。”

 “原來他在國內,是特意回來看你麼?”戚述收回眼神,“你們最近關係怎麼樣?”

 察覺到江知羽對這種話題的排斥,他一直沒主動問,但心裡留意過。

 本科申請劍橋的難度非常高,除了自身萬里挑一,在江知羽的履歷裡,也能看出家裡提供了有力的教育支持。

 他高中讀著巴黎最好的私校,參加各種研學和興趣活動,大二在某家族辦公室做過暑假實習,這種資源不是光砸錢就能辦到,背後的心力難以用金額來換算。

 但是,這一切從江知羽畢業後,就變得完全不同了。

 戚述瞭解他擠過幾年地鐵,睡在三環外的出租屋裡,職場晉升全靠自己爭取項目,每一步都非常刻苦。

 不需要多問,過去的幾年裡,江知羽肯定是和父親鬧掰了才會這樣。

 戚述甚至猜測過,父子倆翻臉不止一個原因。

 江知羽有個性但不冷血,表現得這麼激烈,肯定還存在別的心結,江父把兒子培養得耀眼活潑,必然付出諸多疼愛,也不該如此決絕。

 至於目前他們是否有鬆動,自己就不清楚了。

 從而戚述忽地意識到,儘管彼此靠得那麼近,可他沒有真正進入江知羽的世界。

 “最近?和陌生人的區別不大。”江知羽思索著說。

 “從我回國到現在,他也就昨天聯繫過我,應該是他來這裡出公差,逮了個空舉辦親子日。”

 戚述無意觸他逆鱗,轉而問:“伯父一直待在歐洲?”

 “不,他經常滿世界飛吧。”江知羽回答。

 畢竟松晟和鈞易目前有業務衝突,他不想和戚述說起江錦昆。

 雖然他倆在投資者大會上沒有見面,看起來風平浪靜,但江知羽認為這種狀態就不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別關心空巢老人了,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江知羽指了指頸窩,落了幾處吻痕。

 戚述用手摸了上去,輕微地按了按。

 他道:“不知道你要見你爸爸,我讓助理挑衣服,最好能遮住脖子。”

 昨晚江知羽沉浸於迷亂光景,昏頭忘記這樁正事,他也沒法怪戚述沒輕沒重,畢竟自己更不收斂力道。

 只是,江知羽又仔細瞧了瞧鏡子,不由地深吸一口氣。

 “我能不能請教一下,為什麼我別的都清清爽爽,就臉上還髒著?”

 戚述移開眼:“關著燈視線不好,沒顧上。”

 江知羽歎為觀止,對這種人沒什麼好講的,又虛偽又壞心腸。

 他作勢要擠一塊毛巾,戚述先一步做好了,卻不直接遞過來,而是親手擦去那片汙漬。

 不明白為什麼,從戚述細緻又緩慢的動作裡,江知羽還能品出幾分依依不捨。

 然而對方並不值得同情,江知羽摁住隱隱作痛的腰窩,垮著臉讓人把自己徹底弄乾淨了。

 徹夜放縱過,他的嗓子也啞得明顯,為此自覺地喝了半杯溫水,還嚼掉兩顆隨身攜帶的潤喉片。

 這番陣仗做得周全,還以為他分分鐘要與父親對峙,沒想到轉頭又趴回了床上。

 “你看我幹什麼?”江知羽無辜,“我沒什麼力氣,要不讓你助理乾脆買一把輪椅吧。”

 戚述揣度了下:“如果你爸看到了,不會讓我坐上去的話。”

 江知羽笑起來,沒有和他鬥嘴,捧著手機發短信。

 [剛才我在睡懶覺,沒聽到。]

 江錦昆很無語:[你是腦子還沒醒,就發起床氣了吧?電話掛得那麼快?]

 為戚述背黑鍋的江知羽:“。”

 他琢磨著助理買衣服需要時間,自己也想緩一緩:[中午我沒空,你住在哪家酒店?我看看附近的飯店。]

 峰會結束剛閉幕,不少來賓周途勞頓,正逢這兩天是週末,還在主辦方安排的地方休息。

 但江錦昆發來一家酒店名稱,離江知羽的公寓非常近。

 江知羽頓了頓,預定了淮揚菜館的包廂位,再想起江錦昆的脾胃弱。

 這是做律師的職業病,趕案子天昏地暗,哪裡顧得上吃飯,長年累月就有了毛病,太冰的太辣的都不能碰,一日三餐要吃得有規律。

 江知羽每晚要到六點半才開飯,這時選擇了撒謊:[我平時五點多就吃了,那麼五點見吧?]

 雙方的溝通語氣很彆扭,這場冷戰持續太久,使得他們一碰頭,都不知道該如何相處。

 江知羽發完短信又喝了點水,戚述扭頭一看,這人握著手機就睡過去了。

 確認他沒有發燒,戚述打點好了其他事情,待到生活助理送來衣服,點的中飯也由服務員推來餐車。

 他們是套房,臥室被戚述關上了門,外面的動靜沒有驚擾到江知羽休息。

 把新衣服掛在衣架上,用熨斗重新燙了一遍,桌上擺好飯菜和碗筷,戚述再去喊江知羽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