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白 作品

終章·三

    雖然被衛韞驚擾, 但是參拜神女廟這事卻還是要繼續的。宮人將衛韞領進宮中, 衛韞下山時, 便看見衛秋衛夏還和侍衛們僵持著, 他笑了笑, 同旁人道:“這是我侍

    從, 還望海涵。”

    禮官點了點頭, 眾人才放了衛秋衛夏等人,而後所有人被遣回驛館,只有衛韞跟著禮官進入宮中。等到下午, 西寧國君便領著朝臣回到宮中來,在大殿中宣召了衛韞,衛韞入殿之後, 恭敬同西寧國君行禮, 周邊有若干大臣,應當都是西寧說得上話的人, 衛韞掃了一

    眼, 又同這些人見禮。

    “方才平王說, 三年之內, 西寧必亡,是什麼意思?”

    “陛下以為, 西寧與陳國, 國力相比如何?”

    “差不多。”

    “非也, ”衛韞果斷道:“陳國位於西寧大楚相交之處,兩邊對戰多年, 卻仍舊能與西寧打個平手,陛下何以認為,陳國與西寧國力相當?”

    “你放肆!”

    有臣子大喝出聲,西寧國君抬起手,平靜道:“繼續說。”“陳國貧瘠,卻驍勇善戰,而西寧富足,但十分保守,多年來與陳國交戰,都是以拉鋸戰為主,如果不是洛州楚家牽制陳國,西寧何以有今日?然而如今,趙月為鼓動陳國

    出兵牽制楚臨陽,高價收購陳國糧食,一旦陳國缺糧,陛下以為,陳國會做什麼?”

    “他要開戰?”

    西寧國君皺眉,衛韞平靜道:“陳國少糧,要麼與洛州開戰搶糧,以戰養戰,要麼就是攻打西寧。然而無論哪一個,都與西寧息息相關。”

    “好笑,”有一位大臣站出來,冷笑道:“陳國打洛州,又與我西寧有何關係?”

    “諸位還不明白嗎?”衛韞笑起來:“陳國本就好戰,若他拿下洛州,修生養息之後,西寧何以為敵!唇亡齒寒,諸位難道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王爺說的這些,朕都想過,”西寧國君神色平淡,目光中帶著審視:“可是,朕賭大楚不會將洛州拱手相讓。”

    “所以,陛下打的是讓陳國與大楚狗咬狗的主意?若陛下打的是這個主意,那便死了這條心吧。”衛韞笑起來:“你以為陳國為何會出兵打洛州?就因為沒了糧食?沒糧食來搶西寧不可,為何是洛州?那是因為我們大楚天子,許諾了陳國!若打下來,洛州便是陳國的!陛下您大概不太清楚我大楚國君是個怎樣的人物,他當年為了謀位,勾結外敵陷害臣子害得七萬將士戰死沙場,大楚被北狄一路逼至國都,這樣一個皇帝,您指望他會為

    了國家尊嚴與陳國死扛到底?!”

    西寧國君神色動了動,衛韞抬起手來,神色恭敬:“若陛下不做什麼,三年之內,西寧危矣!”

    在場所有人沒說話,似乎正在思考,衛韞直起身來,接著道:“不過,陛下其實也不用做太多的事,我來這裡,還有第二件事。”

    “什麼?”“與國君借糧。”有了前面鋪墊,所有人便明白了衛韞借糧的意圖,衛韞繼續道:“西寧之所以軍隊不濟,主要是因國內少礦。而我管轄之地白州多礦擅兵,此番我向陛下借

    糧,將以相等數額的兵器相還。”

    “陳國不會允許過境……”

    “這就是第二件事。”衛韞笑起來:“此番我借糧食,主要是為了穩住陳國局勢。趙月高價收購糧食想引起糧荒,我便穩住陳國,同時用糧食換取陳國必要物資,哪怕最後陳國依舊開戰,一戰之

    後,也能保證陳國無力迴天。屆時,若陛下有意,可與洛州夾攻陳國,陳國土地,我大楚分寸不要。”

    “那你要什麼?”

    西寧國君皺起眉來:“你繞了這麼大一圈,總不至於什麼都不要。”

    “馬。”

    衛韞微笑道:“我要陳國戰馬十萬匹。”

    “這就夠了?”“我與陛下打開天窗說亮話,大楚並非好戰之國,攻打陳國只為牽制趙月,解我大楚圍困,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借這個糧食。這是陛下天載難逢的機會,失去了這個機會

    ,陛下再想削弱陳國,那恐怕要等下一次,再有一個如趙月這樣瘋狂的君主了。”

    這話讓所有人沉默下來,衛韞靜靜等候著他們的答案。

    好久後,西寧國君開口道:“若我不借你糧,你當如何?”

    “不如何,”衛韞平靜開口:“那就打下去。生靈塗炭百姓遭殃,打到最後,看誰站到最後。”

    “而屆時,無論剩下來的是陳國還是我,”衛韞笑了,盯著西寧國君道:“都不會放過西寧。陛下,西寧想置身事外,可您也要看看,這天下已經亂了,誰又能置身事外?”

    所有人震驚看著衛韞,西寧國君卻是笑了:“你說這樣的話,就不怕朕今日就殺了你?”

    “殺了衛韞,那陛下是要等著陳國來滅國嗎?”

    西寧國君面色不動,好久後,他出聲道:“好。”說著,他站起來:“我會借你糧食,但你得答應我。你們大楚,要替朕同陳國打第一戰,第一戰後,朕會帶兵突襲陳國後方,皆時大家通力合作,戰後朕取陳國十四城,你

    可得十萬戰馬、兩萬牛羊,可否?”

    “好。”

    衛韞平靜道:“事不宜遲,我去點糧。”

    西寧國君點頭,立刻讓戶部領著衛韞下去。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必須得快,於是當夜就點出了糧食,由衛韞押送,走衛韞早就讓線人鋪好的渠道,一路散糧入陳國。

    陳國國小,由水路而去,不到一週,糧食便源源不斷輸入全國。此時趙月高價收糧,百姓已覺糧食緊缺,衛韞糧食到後,不用錢幣,必須以草藥交換。

    草藥、馬匹、糧食種子,這些都能交換糧食和金銀,尤其是戰馬更是價高,於是百姓紛紛入山尋藥,而餵馬的小吏則以肉馬換戰馬,然後換糧換錢。

    這些都是在黑市進行,一開始都沒驚動朝廷,而底層官員也加入了這樣的商貿之中,不曾向上告發。如此交易盛行半月後,田間早已無人耕種,山中草藥卻幾乎被採摘一空。而這時朝廷大員下田視察,見田間無人,終於問及原由,得知此事後勃然大怒,立即上報了朝廷

    。

    而衛韞如今同西寧借來的糧食也差不多了,他帶人清算著如今的情況,同時聽著信鴿傳來各地的消息。

    “陶先生說情況已經穩住了,但如今民心渙散,白州瓊州都需要修生養息,如今可用軍隊和物資不超過十萬。”

    “魏郡主那裡如今正在研製新藥,瘟疫雖然控制,但如今按戶籍來看,死亡人數已近二十萬。”

    “白州昆州兩地春耕已經按期進行,請王爺不必憂慮。”

    “北狄整兵而來,圖索報稱有二十萬大軍,傾國之力,然而沈佑卻報,只有十萬軍隊逼近白城。”“華京之中,趙月病重,謝尚書領兵強闖宮門,顧學士受陛下之邀入宮護駕,斬殺謝氏於宮門外,如今朝中局勢已經由梅妃和顧學士全面控制,朝廷目前已經開始往白州、

    昆州、華州三州賑災,並收編青州。”

    “還有,”對方頓了頓,衛韞抬起頭來,皺起眉頭:“還有什麼?”

    “顧大人說,大夫人胎相不穩,請王爺務必儘快回去,早日入華京,將大夫人帶到安全的地方才是。”

    聽到這話,衛韞面色愣了愣,旁邊衛夏有些擔心道:“王爺?”

    “哦,”衛韞收了神色,垂眸道:“沒事,方才沈佑說有多少北狄兵馬在白城?”

    “十萬。”

    “還有十萬呢?”

    話問出來,衛韞猛地睜大了眼,出聲道:“快,將地圖給我!”

    衛夏趕緊將地圖給衛韞遞了上去,衛韞展開地圖,手點在如今趙月還剩下的城池之上。

    這些城池都是趙月死守的,他的手指一路延展過去:“趙月既然和蘇查形成了交易,這十萬兵一定是趙月藏了起來。他要拿去做什麼……”

    說著,衛韞順著趙月的手指劃下去,到頂點時,他沉默下來。趙月留著的城池,以華京為轉折點,鏈接了燕州和邊境。如果趙月徹底不要祖宗,不要大楚,將北狄軍引了進來,一路佔了華京,就可以逆著天守關,同燕州合力一起進

    攻昆州和白州。

    到時候昆州白州將會被三面夾擊,最重要的是,有了天守關這樣的天險,要攻打北狄,反而要逆著天守關往上打!

    趙月會這麼做嗎?

    將祖宗基業,將大楚的都城,大楚的顏面,就這樣交給外敵?!

    衛韞不自覺握緊了拳頭。

    他做得出來。

    七萬將士的血,大半江山的淪陷都能成為他帝王路上的一步,三州千萬百姓生死都能成為他制衡政敵的棋子,不過是將都城送出去,又有什麼奇怪?

    如果華京送出去了,楚瑜……

    想到這裡,衛韞猛地抬頭,正要張口,就聽門“啪”的打開,衛秋大聲道:“王爺,宮裡傳來消息,有臣子將事情報到陳國國君那裡去了!”

    “收拾東西,立刻出發!”

    衛韞提了聲音,高聲道:“什麼都別留下!”

    說著,所有人都迅速收拾東西,當夜一把火燒了宅子,便連夜衝了出去。

    所有暗點都連夜搬遷,他們不敢在陳國國境停歇,只能一路狂奔,幾乎是不眠不休,終於趕在陳國國君命令發下之前出了陳國。

    剛到了洛州,衛韞便立刻趕到了楚臨陽的府中,同楚臨陽將事情大概說了一遍。楚臨陽對衛韞所做早有耳聞,他點頭道:“那陳國如今會不會打?”

    “我若是趙月,必在陳國朝廷內部安插了人。如今陳國打不打,端看陳國內部。”

    衛韞冷靜道:“不過陳國如今已經不足為懼,他若要打,你就打。如今我擔憂的,是華京。如果真有我所想,趙月應該讓自己屬下,引了十萬北狄軍攻向華京。”

    “那你打算如何?”

    楚臨陽皺起眉頭:“派兵鎮守華京?”

    “不夠。”衛韞果斷開口:“如今宋四公子死守不出兵,宋世瀾生死未卜,你這邊也不能懈怠,隨時要提防陳國,以我一人兵力,同時抵禦北狄邊境十萬兵馬以及趙月燕州七萬兵馬,

    還要派兵去救華京,根本來不及。我若調兵,要麼失了昆州,要麼失了白州。這兩州於我而言是根基。”

    “那怎麼辦?!”楚臨陽有些焦急,衛韞沉默片刻後,抬眼道:“我會讓魏清平去,儘量救好宋世瀾。若真救不了宋世瀾,我也會盡量說服宋四出兵。然而我們也要做好他們什麼都不做的準

    備。”“在此之後,我會去華京,穩住華京。我不知道華京會不會淪陷,但我會盡力保住華京的人。到時候我會讓沈佑和圖索合力牽制北狄十萬軍,秦時月對抗趙月七萬軍隊。你在這裡等七日,七日後,若陳國百姓不出逃,你就撤兵回去救華京。若陳國百姓出逃,你就立刻攻打陳國,一戰之後,留下一半軍隊,守城即可。到時西寧會從後方偷襲

    ,你不必擔心太多。另一半軍隊來華京,與秦時月沈佑一起救下華京。”

    “那你去華京做什麼?”

    楚臨陽愣了愣:“你不如在前線……”

    “阿瑜在華京。”

    衛韞平穩出聲,楚臨陽沉默下去,片刻後,他慢慢道:“於我們而言,先有國,才有家。”

    “於衛韞而言,需得有國有家。”衛韞垂下眉眼:“所有的事我都已經佈置好,一場戰爭輸贏不是靠某個猛將,衛家那邊有陶泉坐鎮,我很放心,如今唯一危機的,其實就是華京。我過去,剛好也能抵擋一

    陣。”

    “我是這個國家的將軍,可是我也是阿瑜的丈夫,”說到這裡,衛韞突然笑起來,他抬起手來,有些苦惱道:“我都忘了,我還沒來下聘……”

    然而這一次楚臨陽沒罵他,他沉默看著衛韞,衛韞抿了抿唇,眼裡露出一些懊悔來:“是我對不起她。”

    “每個人有很多身份,我要對每個身份負責,”衛韞嘆了口氣:“所以,楚大哥,我得過去。”

    楚臨陽沒說話,好久後,他終於道:“你去吧。”

    “對這天下的責任你盡完了,”楚臨陽露出一絲苦笑:“去好好陪著她。”

    “嗯。”

    衛韞應了聲,而後他去睡了兩個時辰,連著趕了兩天的路,他完全撐不住。等睡醒之後,他換上軟甲,背上自己的紅纓槍,便一人一馬,連夜出城,朝著華京趕去。

    他一連趕路三天,終於才到了華京。而就在他趕到那日清晨,北狄的軍隊便已到了華京城池之下。這一日早晨楚瑜醒得早。她如今開始顯了身子,就莫名覺得自己有些笨拙。她總是犯困貪睡,每日大半時光都是睡過來的,然而那日卻醒得特別早,甚至能聽到外面的雨

    聲。

    她撐著自己的身子起來,長月走進來,有些疑惑道:“夫人今個兒怎麼醒這麼早?”

    “我也不知道。”

    楚瑜起來後,讓長月給自己梳妝。長月想了想道:“夫人今個兒打算梳個普通的呢,還是好點的呢?”

    “平日不問這個問題,今日怎麼問了?”

    楚瑜笑起來,長月手挑著她的發,笑著道:“因為今天夫人起得早,有時間啊。”

    “那怎能辜負了你?”

    楚瑜懶洋洋道:“那你就梳個好看的。”

    長月應下聲來,給楚瑜輸了個複雜的流雲髻,又給楚瑜貼了花鈿,換了一身白色繡水藍色蝴蝶的廣袖大衫,這才去了前廳。

    顧楚生在前廳見到她時,微微愣了愣,隨後便笑起來:“今日是什麼日子?”

    “醒得早,便有了時間。”楚瑜抿了抿唇,接著道:“今日可有衛韞的消息?”

    顧楚生沒說話,他已經習慣了楚瑜每日發問,一開始還有些惱怒,如今卻是也沒了多大的感覺,仿若已經習慣了一般,淡道:“他三天前到了洛州,見了你哥一面。”

    “還有呢?”

    “沒了。”

    兩人絮絮叨叨吃著飯,所有人都習以為常,等吃完飯後,顧楚生道:“等一會兒大夫再來給你請脈……”

    話沒說完,楚瑜便道:“別說話!”

    顧楚生愣了愣,隨後便看到楚瑜趴下去,耳朵貼在地面上,隨後道:“有大軍來襲!”

    顧楚生頓時變了臉色,然而他依舊鎮定,迅速道:“你立刻帶著人出城,我去看情況。”說完,顧楚生便疾步走了出去,晚秋趕回去收拾東西,楚瑜從旁邊抽了劍,而後奶孃抱著一個孩子著急趕了過來,焦急道:“夫人,大人說讓我,讓我和您帶著大公子一起

    出去。”

    楚瑜低頭看了那孩子一眼,那個孩子是顧楚生在青州收養的,如今完全當做自己孩子養著,如今她要走,自然要把能帶上的人都帶上。

    楚瑜將劍懸在腰間,穿上軟甲在身上,隨後抱過孩子,便疾步走了出去。

    剛到門外,便發現外面已是兵荒馬亂一片,許多百姓匆匆忙忙,大聲叫嚷著:“北狄打過來了!北狄士兵打過來了!”

    “快跑啊,他們要屠城的!”

    喊聲哭聲交織在一起,楚瑜抱著孩子上了馬車,晚秋便駕著馬車衝了出去。

    此刻也來不及想這些士兵到底是怎麼來的這個地方,她抱著手中的孩子,只是思索著,以她如今的身子,必須儘快去一個安全的地方才是。

    然而剛出城不久,楚瑜便聽到戰馬之聲,她捲起簾子,發現北狄此次全是騎兵,速度極快,已經直逼華京,與他們馬車不足百丈!

    楚瑜臉色大變,她看了此刻橫鋪過去,呈包圍之態的騎兵,尖銳出聲:“退回去!”

    話剛出口,羽箭便如雨而落,砸在車上,貫穿了旁邊百姓的身子,楚瑜抱著孩子,反覆大喊:“回去!立刻回城去!”

    “是!”

    長月高吼出聲,晚月駕車,長月護著車身,掉頭就朝著城池而去。懷中嬰兒驚哭出聲,楚瑜抱著嬰兒,輕拍著嬰兒的背部,眼中帶了冷意。

    這輛馬車太過迅速的反應引起了北狄軍的主意,蘇查遠遠看著,笑著同旁邊人道:“那馬車裡的女人,我似乎見過。”

    “哦?”旁邊捻著鬍子的男人道:“陛下見過的女人,那身份一定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