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85章 飲中八仙歌

  酒樓大堂,觥籌交錯。

    鄉貢舉子們初入長安,個個都是意氣風發,高聲議論著國事。

    不少人甚至毫不忌諱地談論著天寶五載的韋堅桉、柳勣桉、楊慎衿桉,痛罵李林甫。

    其中一桌正在說李林甫在任官的各個時期認錯字的故事,高喊著“杖杜宰相”舉杯敬酒,哈哈大笑。

    忽然,有人高聲喊了一句。

    “石堡城根本不該打!其城險固,吐蕃舉國而守,事若不捷,退則狼狽!”

    薛白聞言,轉頭看去,只見是坐在隔壁桌的三個書生正在爭執,喊話者年逾四旬,也不知是因為酒還是因為爭執,面紅耳赤。

    他不由疑惑,原來鄉貢舉子對家國大事也這般清楚。

    “不錯。”元結對這話題很感興趣,當即站了起來,開口道:“石堡城三面險絕,唯一徑可上,倘若強攻,必死者數萬,得不償失,與其強攻,不如靜待時機。”

    這個話題對於一眾舉子而言有些陌生,大部分人都轉過身去,繼續飲酒。

    唯有方才在爭執的三個書生端了酒杯過來,想與他們這桌議論。

    “諸君春安,在下嚴莊,這兩位是張通儒、平洌,我等皆是河北鄉貢……”

    嚴莊三十餘歲,思維敏捷,談吐犀利,顯得頗為幹練;

    張通儒便是方才高喊之人,年紀最大,科舉十年未能中第,看著十分落魄;

    平洌是個有些靦腆的年輕人,拿出行卷給眾人看了,寫得一手好文章。

    “方才便是我與張兄爭論。”嚴莊道:“我認為一兩年內西北便有戰事。”

    “我依舊認為石堡城不值得發兵攻打。”

    嚴莊道:“問題不在於是否值得,須知自開元二十九年石堡陷城以來,大唐已休兵秣馬六年,將士們已等得夠久,如今該考慮的是如何打。”

    元結正要開口,聞言卻是沉默一下。

    這是大唐邊事最重要的時政之一,他一直都在關注,知道天寶三載聖人就已命皇甫惟明奪回石堡城,但以失敗告終,如今正好又是三年,只怕聖意已決。

    末了,元結點點頭道:“我依舊認為得不償失,但看年初的募兵令,確有可能。”

    嚴莊道:“元兄是極聰明之人,以為該如何打?”

    鄭虔撫須打斷了這場談話,問道:“你等可是在押策論題?”

    “回鄭太學,是。”

    鄭虔搖了搖頭。

    薛白瞥見這一幕,明白了鄭虔的意思,春闈的策論肯定不會出這種題目。朝廷就不太可能拿這種軍國重事考一群舉子。

    但大唐文人尚武之風也可見一斑。

    此時大家正是酒酣耳熱,雖押不到策論題,議論時政卻不亦樂乎。

    薛白不喜歡在這種場合發表看法,只偶爾應上幾句無關痛癢,又不是全無作用的話。

    “連我們這些生員都在議論,想必吐蕃也早有防備了。”

    “薛小郎所言在理……”

    這般插上一句之後,薛白便觀察著他們,看誰適合往後當朋黨。

    今夜卻只能觀察到一些表層的東西。

    杜甫才華絕世,且有憂國憂民之心,但沒有城府,在官場會很吃虧;元結文武全才,通實務、有謀略,但性格也是相當硬氣。

    嚴莊也是才華不凡,相比起來卻很有功利心,某方面可以說與薛白相像;張通儒已被磨了銳氣,時不時撓著稀疏的頭髮嘆氣。

    平洌倒有些讓人意外,初看時只是個靦腆少年,喝醉了以後言語卻十分鋒利。

    “我是隨家鄉的稅賦一起發解到長安的,過潼關的時候我就在想,在想……聖人若是肯辛苦一點,河東的百姓能過得好很多。”

    杜五郎聽得打了個嗝。

    平洌卻又直接拿起酒壺灌,愈醉愈敢說,李林甫不該把持相位十餘年,聖人久未巡幸洛陽、關東士民翹首以盼……連聖人不該擴建華清池他都敢說。

    杜甫聽了,收起臉上的狂意,眼神漸漸深邃,顯出沉鬱之色。

    蘇源明想阻止這些狂言,才要開口,元結已大笑著擺了擺手。

    “弱夫兄,莫怕人說真話,我輩要科舉入仕,就是因為如今朝堂上敢說真話的人太少了。”

    元結端著酒杯站起身來,與平洌碰了一杯,道:“哥奴為固寵而蔽欺天子,放言‘明主在上,群臣將順不暇,亦何所論?’他要讓百官像儀仗隊所用的馬一樣終日無聲,言路斷絕,以便他長長久久把持國事……當今天下,百官已不敢言,若我等舉子亦不敢言,那又何必登科及第?為了當仗馬不成?!”